王营这家伙又想故技重施,真以为回回找个不济事的当替死鬼兄长不计较,唐一年出手阻挡稍迟,刀虽达,势已减。
一手挡面颈,贺凛侧低欲躲无力避,仿佛如此,实则以锦擦刀撇镖,逃过一劫。
“林子地实非我所愿,你何必苦苦相逼。”
唐一堂眉眼更压,王营如此着急抹杀此女,若非心虚就是有意。
王营痛下杀手,小妮子丝毫不气,还同他理论,杀她是否也是刻意为之?他莫不是在害怕小妮子说出什么来。
疑点太多,疑多生变,该杀,唐一堂使下眼色,左边的二把手唐一年两个大跨步上前,横插在王营和贺凛之间,“小姑娘从林子地来,可瞧见什么?”
“大哥!此女凶残!直接杀了才是!迟则生变!”
这回转长叹气,“死了好多人,地上躺,地下埋,坑不是我挖的,人也不是我杀的。”
唐一堂越琢磨越满心杀字,王营没有提到挖坑埋尸的事儿,挖坑他有没有份儿?宁可错杀。
他手底下的兄弟本就不和,才两句话,互相猜忌得厉害,盯在她身上的十几双眼睛,已经有一半都跑到王营脸上去了。
屋顶空空如也,却飘下话音,“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刷刷跪倒三个咽了气,王营惯用暗器梭镖在地,一众疑心变肯定,“好你个王营!竟敢背叛摄政王!”
王营起先还试图自证清白,结果发现刀刀杀招,索性也翻了脸,“唐一年!杨文杰!你!你们携私报复!”
“你大胆放肆,怪不得别人报复!”
“大哥!莫信了他人挑拨!我王营何曾说过谎话!”
“唐山!赵叶!你们就这么看我去死!”
唐山忙道,“首领,我等立誓效忠,若有二心,天诛地灭,王营岂敢反叛,其中定有误会!”
赵叶力劝,“大哥三思,王营他忠心可表,此女歹毒,设计诬陷,不可被其蒙蔽!”
早就不和的人分了两三派,一片乱战。
唐一堂再不管王营是否冤枉,这一波站队,王营为首的人数最多,果然畜养了自己的势力,欲将他取而代之,不连根拔起,以后岂有他立锥之地?
唐山赵叶反手要拿他,口口声声的规劝,实则为他多打掩护,毕竟他俩动手尚留情面。
每每王营要逃,或落下风,冥冥之中自有拽他一把的在,引得他那些前同伙下手更狠。
林子地中,留王营性命,就为此时,除了领头的唐一堂,数他还厉害些。
闻声不见人,分明就是林子地的那个来历不明的掩面高手。
未免祸水引回馒头村,贺凛埋头继续往前。
唐一堂一边缠斗王营,一边招呼两个兄弟追贺凛,小丫头多是王营使的障眼法,定然知晓些王营的底牌。
不紧不慢,走来一人,兜帽盖头,背光不见脸,玄袍青里,绿带绕腰。
两指上斜,竖臂横开,片瓦掀起两排,鸟群一般俯冲而下,乍的四散,打趴王营周遭两圈人。
紧接飞箭密雨,临近才见是十几副筷子。
对串心,横穿眼,斜插腿,竖扎肩,哀嚎散了满地,今夜大家都当了一回破布娃娃。
贺凛才逃不远,区区二个,尚可应付。
从刘家厨房抓来的筷子扎上那二位的大腿,直喊“大哥!这丫头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手脚缠了丝线一般被无形力量扯住,摆出一个背手而立的姿势,贺凛僵在原地,使劲儿挣扎,纹丝不动。
银丝还有这样细的!
嗓子也被卡得死,出不来半点声音。
唐一堂正占王营上风,抽眼瞥贺凛,小妮子仿佛大局在握的背影,哪里有半点刚才的慌张,更别提与那高手同用筷子做暗器这等“巧合事”,果真人不可貌相。
兜帽男人并不恋战,径直朝贺凛走过去,面对她抱手一鞠躬,“小姐,是否尽数料理?”
一众皆惊。
贺凛暗骂,狗屁小姐,又推她当众矢之的。
平步青云锦包了头脸,认身不认面,也算逃过半劫。
唐一堂之流不可思议,如此硬手,竟听这妮子摆布?
深思又觉不妥,瞧地上死了将近半数兄弟,再恋战恐怕全完蛋,此子此女来历不明,不可小觑,还得尽快禀告主子才是!
混战终成一派,隐患暂算除。
王营心中满是愤恨,臭丫头,摆我一道,给我等着!再瞪唐一年等一眼,都给我等着!哼!趁众人愣神在贺凛处,微微跛脚,三两跳,跳入夜色之中。
贺凛注视兜帽,这厮把脸挡了完全,衣服要扯也未必不能,但是没把握叫那群刺客看清,不扯也罢,从长计议。
贺凛迟迟不应声,唐一堂等只当她改变主意,放他们一马,正要逃走,赶来一人。
凑到唐一堂耳边:“大哥,打探到点星卫新任首领贺喜已到此地,贺大人不论何种装束,皆以青巾盖头掩面,随身跟一高手。”
唐一堂与小弟齐刷刷望向贺凛两人。
青巾,高手。
唐一年听得仔细,“哥,青巾随处可见,小姑娘不可能是贺喜。”
“贺大人所戴非比寻常,乃是平步青云锦。”
唐一堂心头一颤,云纹隐现,小妮子戴的就是平步青云锦!
仁德村前时失火,全村性命随平步青云锦付诸一炬。
织造之法从此失传,仅村长之女夜谋与人私奔,逃过一劫,也带走了仅剩的一件平步青云锦。
“哥,贺喜故里正是仁德村。”
唐山紧张兮兮,“首领,传闻仁德村失火时无一人奔逃惨叫,全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焚烧,闹鬼闹得可凶了!”
赵叶惯是嫌弃他这般神叨,“大哥,仵作验过,仁德全村被下了木心散,无法呼号行动。”
“大哥,贺喜并非村长之女,而是……”
一众更惊,私奔对象?屠杀全村?只当远在陵北的主子已是最变态狠心,竟还有更甚者。
“贺喜这个疯婆子,一上任就杀了半数点星卫,还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奸细。奈何她办事又快又好,两位主子全然不在乎她杀了多少,只要能补齐点星卫人数,不要耽误了任务即可。”
“点星卫明争暗斗,防不胜防,唯恐大权旁落,干得出这事儿。”
“她大半夜跑到这儿来,莫非打算以铲除奸细为名,把我们全杀光?”
“咱们与她有什么妨碍?”
“此地方圆百里,皆在点星卫监视,实实在在是贺喜的地盘。我等行事,并未与她通气。”
“新官上任,正是立威的时候。”
再看满地尸骨,血迹斑斑,想她新掌点星卫,如此手段,得罪不起。
“我等奉摄政王命令,迎大殿下回朝,她敢阻拦?”
“疯婆子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到时候杀光咱们,她送大殿还朝,再安一个欲挟大殿献敌国的罪名,到了阎王殿咱们也说不清。”
“谁叫点星卫在主子跟前得力呢,咱们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活计,杀了反而一了百了的干净,到时候摄政王还得嘉奖她。”
“大哥,咱跑吧,大殿下就在附近,有陈一町在,不愁找不到,让贺喜知道就全完了。”
连称误会,唐一堂领一众兄弟拜见贺凛。
“我等奉命来此,正欲事成再前往拜访贺大人,不想在此得遇。”
认成旁人,想必是卞庭花运作。
夜沉月静星云默,风送耳语,原是平步青云锦之故。
银丝隐退,束缚骤解,早不是脱身的好时机,贺凛看向兜帽男人,抢了当官的物件儿,赃物套她头上,原来是他用不了。
那贺大人是个女的。
菡萏七境,只有彭越国女子可入仕,等同男子,官位不限。
彭越的官却在烜照境。
爹说过,彭越受烜照和羌卢联盟掣肘,才得今日七境和平。
彭越下的棋不会小。
得告知衙门,提早防备,可没有确凿证据,没人信。
眼前这伙儿,就是证据啊。他们身上一定有彭越信物。
这群家伙前倨后恭,说明与贺大人不相识。
话里话外,似乎这个贺大人是此处的地头蛇。
但难保他们没打听到贺大人脾性,脱口的字越少越好。
贺凛冷冰冰一声,“哦?”
唐一堂攥刀手紧,姓贺的丫头,人畜无害的外表,包裹虎狼心思,生养自己的本家尚且残忍荡平,何况他们这些外人。
唐一年颇为敬佩,不想她小小身躯,大大能耐。
其余人心跳提到嗓子眼儿。
“眼下复命事急,就不叨扰大人巡察此地了,告辞。”
布牧村恐怕遭屠,不能让这群家伙跑了再祸害馒头村。
刚才还喊打喊杀,现在唯唯诺诺,逃跑的心思急不可耐。
看来这位贺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善茬,那就放肆一些也无妨。
“且慢。”
唐一堂等才转身,被这句听不出情绪的话砸了头,硬刹住脚。
“贺大人有何高见?”
贺凛身未有斜,脸偏半侧,“奉命来此,令箭何在?”
令牌亮出,金底翠玉,文字全无,阳刻图案:枝繁叶茂树当中,绿荫斜长,日困在荫西不去。
彭越摄政王迟樾,女帝兄长,字拾荫。
当年不择手段扶亲妹登基,后又将其软禁,大权在握,偏只占个摄政位子,不肯称帝。
惹得江湖市井议论纷纷,漫天的禁忌话本,大街小巷,人手一本。
贺凛她娘曾经带回来那本《掌兄》,卖得一般,但娘亲信誓旦旦告诉贺凛,这本人物最贴近事实。
娘亲把《掌兄》看了一遍又一遍,话本扉页一棵苍翠大树,底下树荫锁红日,与面前令牌一模一样。
那书果真是个知情人写的,不愧是娘亲。
如村长所言,贺凛她娘什么都晓得。村中问事儿头一个来她家找。
唐一年得了眼色,衣襟掏出叠八层成四方的小纸,正是此次外境任务的调令,都是表面的内容,实际行动只字未提。
不远不近,兜帽快速伸手又收,令牌与调令齐齐奉给贺凛。
贺凛看兜帽一眼,收下物件儿,调令写得倒是隐晦,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边折边收进衣襟,“如此甚好,诸位下榻何处,贺某好尽地主之谊。”
唐一堂顿感不妙,她把令牌调令收走,真打算赶尽杀绝,李代桃僵?她对其中内情了解多少?一町那小子不会被抓了吧!
想她不知他唐家与迟氏的关系,那块令牌固然重要,可在他唐一堂面前,牌子可不比他人好使。
可贺喜秉性古怪,便晓得其中干系,恐怕杀心更甚。
方才把刀紧握,兜帽男人盯他不放,那把筷子迟早要扎到他和阿年身上,贺喜能降服此子,手段可见一斑。
本打算搏一搏,拿下贺喜,她身边的硬茬也就任人鱼肉。可贺喜孤身夜走,岂可小觑。更别提兜帽小子虎视眈眈。
明面上他们人多势众,胜券在握,实则目标庞大,埋几捆炸药就能一锅端,他们能在林子地底下打地道,人家挖坑也太寻常。
即刻离开方为上策,唐一堂连笑带摆手,称不敢劳动贺大人,撤退之际,想快又不敢快,全防备贺凛与兜帽下黑手。
落脚点问不出来,贺凛并不意外,今日问得东,明日喊上府衙捕快,他等闻风而动,叫东变西,跑空倒说不清了。
他等七想八绕,着急逃跑,想必是当她要灭口呢。
贺凛眉眼弯弯,注视唐一堂,“如此,慢走不送。”
与他们拖不得太久,他们能在这儿半路认她做贺大人,正主多半就在附近游荡,再不散场,恐怕露馅。
兜帽杀没杀贺喜其次,冒不得险。
很快全没了响动,布牧村归于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