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东京的天实在是冷得可以,热气呼在玻璃上凝结成一串串水珠,带起一片白雾。夏油杰站在高专的塔楼上,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变得有些僵硬了。
然而,夏油杰眼下思考的,却并不是“如何在穿堂风下值日三小时”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他只是感到了一丝古怪,一丝熟悉到让人——主要是他自己,不安的古怪。
“果然,这件事还是不对劲得很。”夏油杰确信地自言自语道。
一周前,夏油杰与五条悟一起完成一项由老人们的怨念聚集起来的咒灵祓除任务。过程平静顺利——如果忽略一些突然爆发的争吵的话,有条不紊——假如抛下辅助监督算是一种固定规则的话,并没有惹出什么大乱子。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甚至某个日常吐槽调查报告繁琐无用的京都大少爷都破天荒地乖乖自己写了报告,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普通时光了。
问题在于。
这一切太“正常”了。
对于十几岁的问题高专生而言,“正常”就是“不正常”。
正所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夏油杰回忆着这几日里五条悟的举动:自己起床,自己写作业,自己交报告,甚至都没有对夏油杰精心修剪又小心挑出的刘海产生一些“鬼鬼祟祟”的好奇。
……
这也未免有些乖巧过头了吧?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啊!夏油杰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实在是太像是做了什么古怪的恶作剧出于心虚与得意而装乖的样子了。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在通常情况下,夏油杰并不会去阻止五条悟做这样或那样惹(他)人恼火的事。甚至可以说——
夏油杰本身就是个十分乐意在五条悟天崩地裂的行动计划里添油加醋的“问题儿童”。
要知道,尽管今年的东京高专一年级最受异性欢迎的男生名额被夏油杰由全体东京高专女生——实际上也只有三个人——满票投出——虽然事后冥小姐被金钱收买而改票,但这显然这不是因为夏油杰是个极致优等生。倒不如说,在五条悟性格的对比下,任何人的性格都会被美化吧?
然而,这是这样的个性,却能让夏油杰感到臭味相投并欣赏。会出现这种情况,本身就是在举着一个喇叭大声地和所有人广而告之:夏油杰这个家伙!和五条悟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浅薄的接触后产生的善解人意优等生印象完全是外貌欺诈!……不,是用心险恶的形象陷阱。
按照家入硝子的说法,倘若有一天五条这家伙决定杀人叛逃,她毫不怀疑夏油就是那个站在五条身边帮忙挖坑焚烧、毁尸灭迹的共犯。
作为夏油杰与五条悟这两个家伙的唯一女同期生,家入硝子虽然自认完全不想掺和这俩人的事,但显而易见,她的评价是极其贴合这两位的本人状态且具有重要参考意义的评价了。
夏油杰一直是五条悟的共犯。
然而,尽管夏油杰自己也并不否认这一点,但他乐意看到五条悟兴风作浪甚至是为其火上浇油、添油加醋的前提是……
被恶作剧的倒霉蛋不是夏油杰自己——或者说,五条悟没有把他进入高专之后爆发的恶趣味投射在夏油杰的身上。
至少应该提前来个眼神暗示吧。夏油杰想到。
然而,出于一些十几岁少年的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尽管夏油杰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五条悟这家伙正在暗地里捣鼓什么和他自己有关的东西,但是夏油杰却不准备直接走到五条悟的面前问问他打算做什么,又或者是现在就戳破他的小九九。
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想干什么。夏油杰一边感到了古怪的别扭之前,一边跃跃欲试地对自己说。
不过,说到底,悟也只是稍微有点小孩子气,应当干不出什么特别离谱的事情来。夏油杰一边思索,一边越发笃定。毕竟,悟本身就是个很善良的家伙,只要让他吃个苦头,压一下“坏点子”浓度就好。
夏油杰可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说话的家伙。
第二日,东京都立咒术高专。
一年级的教室里,某位唯一的女学生一进门就看见扎着丸子头的男同期露出了贤惠似大和抚子温柔地笑容。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夏油,你终于吃咒灵玉吃到给脑子坏掉了,可悲。”
夏油杰保持着温婉的笑容,说道:“怎么会呢,硝子?我只是觉得悟会喜欢这样的态度。”
家入硝子觉得嘴巴里忽然泛起难言的无语的涩味,让她不禁想点根烟抽一抽。她转头看向夏油杰邻座的五条悟,从白发六眼震动不止的瞳孔与惊恐的神色中看出了五条悟本人对夏油杰这句话的坚决反对。显然,五条悟发自内心害怕并拒绝着夏油杰这一行为。
“好吧,姑且不论你们要做什么……”家入硝子说,“只要打架的时候别把我的解剖室拆了就好。”
“成交。”夏油杰立马答应。
五条悟则一脸悲愤:“硝子,你怎么可以不管我?杰他……他现在好不正常!”
家入硝子深深地看了眼五条悟:我当然知道他不正常。可这又不是我要遭的罪。
望着一边说“悟,啊~来吃喜久福啦。”的夏油杰以及一脸惊恐不安,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毛的五条悟,家入硝子只想立刻远离这硝烟弥漫的无声战场。毕竟医生也治不好所有人——何况她还是个还没拿到证书的家伙。
想到证书……
那堆要考医书似乎又加东西了……要不还是走后门吧?家入硝子砸吧砸吧嘴,只觉得更想叼根烟含嘴里了。
“啊,对了。”夏油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面扼住五条悟的胳膊,一面转头笑看家入硝子,“说起来,上周被冥小姐的乌鸦捉住的时候,我似乎看见硝子你和悟凑在一起呢,是有什么事吗?”
“上周?什么上……”家入硝子面对夏油杰的看起来就诡异的笑容,忽然噤声,握紧手机。
教室里的三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夜蛾正道推开了教室门。
“你们……”夜蛾正道欲言又止,感到额角青筋猛跳。
正压着五条路试图给他硬塞,啊不,试图喂他甜点吃的夏油杰和既想反抗又不想真的反抗的五条悟:……
“啊,老师。”家入硝子说,“可以抽烟吗?”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不行。”
当天的一切古怪行为结束于夜蛾正道正义的铁拳。但当下看来,这对于五条悟而言堪比世界上最恐怖的恐怖片一般的剧情仍然没有结束。
当五条悟脑袋准备补充糖分时。
“尝尝这个,我给你做的哦,SA~TO~RU~”夏油杰甜甜地说。
五条悟低头,看着颜色古怪堪比诅咒的喜久福:……认真的吗?这个东西真的能吃吗?真的可以吃吗?……它真的是喜久福吗?!
“悟在想什么呢?”夏油杰笑得越发友善起来,仿佛春日里绽放的粉色樱花。
“……”五条悟咽了咽口水,“没什么。”被死死盯着的可怜六眼,只好食不知味的咽下原本喜欢的甜点。
当五条路夜晚推开房门准备睡觉时。
一身睡衣躺在床上为他敞开被子的夏油杰吹吹自己的散落的发丝:“SA~TO~RU~我给你暖好床了哦。”
五条悟:“……”
当五条悟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儿时。
“哎呀。”夏油杰一脸心疼的看着,“悟怎么了?是不是要感冒了?快到我怀里来。”夏油杰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五条悟的脑袋按在他胸前。
五条悟:“……”
五条悟:软软的。
如此反复,仅仅两天时间,早就习惯了六眼大量信息的五条悟就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承受、神经过敏、草木皆兵了。
而在一旁围观了一切的家入硝子则表示:夏油那家伙一看就是故意在整五条。五条呢,虽然知道这是夏油故意的,但也跟只应激了的猫没什么两样,害怕得不行。
不过家入硝子并不打算掺和其中——鉴于她也算不幸参与了五条隐瞒计划的“犯事人员”,她可不想让夏油迫害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自己身上。
没错,五条悟隐藏的秘密,家入硝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提到这件事的起因,得把时间倒回到一周前。那天,东京高专的最强二人组刚刚解决了古怪红斑的诅咒回到高专,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自然。然而,当天下午,在医务室练习解剖的家入硝子就遇见了独自一人前来的五条悟。
这场面并不常见。要知道。五条这家伙不是在粘着夏油杰,就是在试图粘着夏油杰的路上,或者两人粘在一起准备去整蛊他人。因此,当家入硝子看见一个人的五条悟来到医务室时,她仿佛看见了一团不祥的乌云正向他袭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五条悟将他的想法完全说给家入硝子听后,家入硝子恨不得一拳打晕十分钟前的自己,好让自己能休个病假,然后锁在宿舍里,见不到这两个倒霉的人渣。或者,至少离五条悟这个混蛋远一些。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家入硝子狠狠吸了口烟。
五条悟耸耸肩,看起来把握十足:“放心好了,杰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吧?告诉他,只会徒增烦恼。”
“话虽如此……”家入硝子说,“难道你真就觉得夏油那家伙不会发现什么问题吗?那可是他的生得术式。”
“生得术式又不是生来就知道该怎么用。”五条悟眨眨眼。
在五条家六眼的强硬态度下,除了夏油杰,没人能头铁到底,家入硝子也不例外。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但我仍对此保留不同意见。”家入硝子最后说。
事实也的确如此。
五条悟想做就能做成的事的确做很多的。可是。上苍是公平的,天才如五条,哪怕他被偏爱到有了一双苍天的眼睛,他也同样有无法做到的事。作为距离五条悟和夏油杰最近的旁观者之一,家入硝子确信,向夏油杰隐瞒自己的小九九,就是五条悟极难做到的事。
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后面好好想想该怎么隐藏吧。家入硝子不抱希望地祈祷着。
事实证明,这并不虔诚的祈祷果然没起作用。
“五条对夏油太特殊了,谁都能看来,瞒不住也正常。”一起喝酒的庵歌姬评价道。
“也罢。”家入硝子点了第二根烟,“打个赌吧,五条会什么时候坦白。”
“下星期?”庵歌姬猜测。
“两天。”因为赌局而加入对话的冥冥试图加注。
家入硝子冷笑一声:“今晚。”
该说不愧是五条悟与夏油杰这两个最强问题学生唯一的同期吗?家入硝子对五条悟,或者说对五条悟和夏油杰关系的判断,简直是准确到不能再准确了。
在这样经历了悲惨如地狱的两天后,实在是撑不住的五条悟直接扑到躺在他被子里的夏油杰的身上,双手还紧紧搂住夏油杰的腰,大声嚎叫道:“杰——你不要被诅咒附体啊!变得正常一些吧!”
“哎呀,我怎么会是不正常呢?悟真是想多了。”夏油杰笑得像只温柔的狡诈的狐狸。
“杰。”五条悟双手捧起夏油杰的脸,将自己可怜巴巴的精致脸蛋凑到他眼前,“告诉你真相之后,你可以不不要再这样对我笑了吗?好吓人……”
“好吓人啊……呵呵,有那么吓人吗?悟不是很喜欢这样温柔的大姐姐吗?”夏油杰继续笑着,只是眼神里逐渐透露出一股子威胁的气息,“上次在悟的床下看到的书……啊对了,井上和香,对吧?”
“……才不是这种意思呢,杰!”五条悟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反驳,“如果杰是很开心地做这些的话,老子当然会特别喜欢啊!但是,这很明显不是这样吧?”
五条悟努力严肃神情,却还是耳根发红发烫地说:“杰明明不喜欢,却还要这么做,是超恐怖的事!因为这样,会觉得杰变得怪怪的……总之!我会告诉杰,我隐瞒的事情的!杰不许继续吓我……”
“哼!”夏油杰终于不再笑得像个大和抚子了。只见他狠狠捏了把五条悟的脸蛋:“说吧,你小子干什么坏事了?”
片刻后,东京高专男子宿舍楼顶,瓦片上的雪被一道震惊的声音惊得撒落下来。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