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涌了出来。
林建国重重地磕了磕烟锅,终于开口:“秀芬,爹不是老古板,但这事……你得想清楚。”
林秀芬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爹,娘,我喜欢她。”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平静的水面。
林母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才没摔倒:“你疯了?!你是姑娘家,她也是姑娘家!你们……你们……”
“娘!”林秀芬上前一步,想去扶她,却被林母一把推开。
“滚出去!”林母指着门口,声音发抖,“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傍晚,宁婉清在海边找到了林秀芬。
她抱膝坐在礁石上,海浪拍打着岩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孤独的剪影。
宁婉清走过去,轻轻坐在她身边。
“我娘让我嫁人。”林秀芬盯着远处的海平面,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就去找公社告发你。”
宁婉清的手指微微蜷缩:“告发我什么?”
“说你是骗子,说你根本不是什么知青,说你……”林秀芬转过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说你是来拐带我的。”
宁婉清的心脏猛地抽痛。
她早该想到的。在这个年代,她们的爱情不仅不被理解,甚至可能成为“犯罪”的证据。如果林母真的去公社闹,她的身份很可能会暴露,而林秀芬……
“婉清姐,”林秀芬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我们走吧,今晚就走。”
宁婉清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林秀芬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可以不要家,不要名声,但我不能没有你。”
宁婉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经变得坚定:“好,我们走。”
她们的计划很简单——趁着夜色,搭最后一班渡船去县城,再从县城坐火车南下。
宁婉清把工厂的账本和专利文件整理好,交给最信任的女工保管:“如果有人问,就说我们去省城谈生意了。”
林秀芬则偷偷回家收拾行李。她不敢惊动父母,只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和藏在床底下的积蓄。临走前,她站在小雨的床边,轻轻摸了摸小侄女熟睡的脸。
“小姑……”小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要走了吗?”
林秀芬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嗯,小姑要出趟远门。”
“那你带上这个。”小雨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珍藏的几颗水果糖,“路上吃。”
林秀芬紧紧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小雨乖,等小姑回来。”
深夜的码头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亮着。最后一班渡船已经停靠在岸边,船老大正蹲在船头抽烟。
宁婉清和林秀芬拎着简单的行李,快步走向码头。
“两位姑娘,这么晚了去哪啊?”船老大眯着眼打量她们。
“去县城探亲。”宁婉清镇定地回答,递过去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船老大接过钱,没再多问,挥挥手让她们上船。
渡船缓缓驶离岸边,渔村的灯火渐渐远去。林秀芬站在船尾,望着家的方向,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宁婉清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后悔吗?”
林秀芬摇摇头,抓住她的手:“不后悔。”
夜风很冷,但她们的掌心是热的。
三天后,她们在南方的一个小镇暂时安顿下来。
这里离渔村很远,没有人认识她们。宁婉清用积蓄租了一间临街的小屋,屋后有个小院子,正好可以放下一台织机。
“我们从头开始。”宁婉清把织机零件一件件组装好,“这次,只做我们自己的生意。”
林秀芬点点头,挽起袖子帮忙。她的动作很熟练,虎口的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宁婉清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说:“等赚够了钱,我们就买条船。”
“船?”林秀芬抬头。
“嗯,带你去海上。”宁婉清微笑,“去看真正的潮汐。”
林秀芬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星星落进了海里。
南方小镇的清晨总是带着潮湿的雾气。
宁婉清推开窗户,外面街道上已经传来早点摊的叫卖声。油条在热锅里"滋滋"作响,豆浆的香气顺着晨风飘进屋里。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还在熟睡的林秀芬——姑娘蜷缩在被窝里,黑发铺散在枕头上,像一幅水墨画。
灶台上的煤炉刚生起火,宁婉清轻手轻脚地煮着粥,生怕吵醒她。米粒在锅里翻滚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怎么起这么早?"林秀芬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身上只套了件宁婉清的衬衫,下摆堪堪遮住大腿。
"想让你多睡会儿。"宁婉清搅了搅粥,"去洗漱,马上吃饭。"
林秀芬没动,反而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婉清姐,我们真的自由了?"
宁婉清的手顿了顿。是啊,自由了——没有闲言碎语,没有逼婚的压力,也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过去。
"嗯,自由了。"她转身,轻轻吻了吻林秀芬的额头,"从今天开始,我们只为自己活着。"
镇上的国营纺织厂已经停工半年,厂门口贴着"招租"的红纸。宁婉清带着林秀芬找到厂长办公室时,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对着账本唉声叹气。
"租厂房?"厂长推了推老花镜,"你们要做什么?"
"纺织。"宁婉清从包里拿出样品,"这是我们的专利产品。"
厂长接过那块"潮汐纹"布料,手指在立体纹路上摩挲了几下,突然瞪大眼睛:"这、这是怎么织出来的?"
林秀芬上前一步,熟练地讲解起自动换梭装置的原理。宁婉清看着她神采飞扬的侧脸,想起半年前那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渔村姑娘,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这样吧,"厂长突然拍桌,"厂房免费给你们用三个月!只要你们能教会我们的工人这项技术!"
宁婉清和林秀芬对视一眼——天上不会掉馅饼。
"条件呢?"宁婉清直截了当。
厂长搓着手:"省里下周要来考察,如果厂子没有新技术展示,就要彻底关门了......"
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屋,她们发现门口放着封信——是邮差从门缝塞进来的。
林秀芬拆开信封,里面掉出几张皱巴巴的糖纸和一张铅笔画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五个人,中间的小人儿头上特意画了朵花,显然是代表小雨自己。
"是小雨寄来的......"林秀芬的声音有些发抖。
宁婉清接过信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小姑:
奶奶病了,天天哭。爷爷抽烟把被子烧了个洞。王婶说你再不回来就要把宁阿姨抓走。我想你了。
小雨」
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字,笔迹工整许多,应该是林建国写的:
「你娘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喊你的名字。要是方便,回来看看吧。」
林秀芬的眼泪"啪嗒"砸在信纸上。宁婉清轻轻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我们......"林秀芬哽咽着,"我们能不能......"
"回去。"宁婉清斩钉截铁,"明天一早就走。"
长途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林秀芬靠在宁婉清肩上昏昏欲睡,手里还攥着小雨的画。
"下一站就是县城了。"宁婉清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们得小心点,万一王春花真报了案......"
话音未落,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前面传来司机的骂声:"搞什么!大半夜拦车!"
宁婉清心头一紧,透过车窗看见几个穿蓝色制服的人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手电筒。
"查介绍信!所有人下车!"
林秀芬猛地抓紧宁婉清的手:"是公社的人!我认识那个戴帽子的!"
宁婉清的脑子飞速运转——她们没有介绍信,一旦被查......
"听着,"她迅速从包里掏出钱包塞给林秀芬,"待会儿我引开他们,你直接往林子里跑,绕路回村!"
"不行!"林秀芬死死拽住她的衣角,"要走一起走!"
检票员已经走到她们这排。宁婉清急中生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同、同志......我可能是肺结核......"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哗"地散开。检票员也后退两步,嫌恶地摆摆手:"赶紧下车!别传染别人!"
她们趁机溜下车,钻进路边的灌木丛。身后传来喊声:"站住!那两个女的!"
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衣服。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奔跑,身后手电筒的光柱不时扫过树梢。
"这边!"林秀芬拉着宁婉清拐进一条隐蔽的小路,"从后山能绕到村里!"
不知跑了多久,林秀芬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看!到家了!"
透过雨幕,隐约可见渔村的轮廓。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树下似乎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小雨!"林秀芬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怎么......"
她们跌跌撞撞地跑到树下。小雨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铁皮饼干盒,看见她们"哇"地哭出来:"小姑!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回来!我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