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芬的眼睛在煤油灯下亮得惊人:“婉清姐,我……”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泛红的脸颊。
雷声轰鸣中,宁婉清听见她说:
“我喜欢你。”
“不是姐妹那种,是想……过一辈子的那种。”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宁婉清看着她颤抖的睫毛,想起穿越以来每一个共度的日夜——赶海时交握的手,冬夜里相拥的暖,还有那句“我养你”的承诺。
她伸手抚上林秀芬的脸:
“巧了,我也是。”
暴雨过后的清晨,渔村弥漫着泥土与海藻混合的清新气息。宁婉清醒来时,发现林秀芬已经不在床上,只留下被窝里淡淡的体温。她伸手摸了摸那个凹陷的枕头,指尖触到一根长长的发丝——是林秀芬的,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黑亮。
窗外传来"沙沙"的扫地声。宁婉清披上外套走出去,看见林秀芬正拿着竹扫帚清理院子里的积水。她穿着那件改小的蓝布工装,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纤细却结实的小腿。阳光透过槐树叶的间隙洒在她身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怎么起这么早?"宁婉清走到她身后。
林秀芬猛地转身,扫帚"啪"地掉在地上。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连耳垂都染上了粉色:"我、我睡不着..."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响着。昨晚那个雨夜的表白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宁婉清弯腰捡起扫帚,手指不经意擦过林秀芬的手背:"我去煮粥。"
灶台前,宁婉清发现火塘里已经添了新柴,铁锅里的水正冒着细小的气泡——林秀芬早就准备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从米缸里舀出两把糙米,又加了点昨晚泡发的海带丝。
"婉清姐..."林秀芬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几个刚捡的鸡蛋,"我...我去供销社买点酱菜?"
她眼神飘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宁婉清突然觉得心尖被掐了一下,接过鸡蛋时故意碰了碰她的手指:"好,记得买你爱吃的辣萝卜。"
林秀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被阳光突然照亮的黑珍珠。
吃过早饭,她们去了正在建设的厂房。工地上已经来了十几个女工,正围着一台新到的织机指指点点。这是用专利转让费买的第一台设备,虽然只是半自动的,但在这个渔村已经算得上"高科技"了。
"秀芬!这机器真能自己换线?"一个扎绿头巾的年轻媳妇好奇地问。
林秀芬熟练地按下开关,织机"咔嗒咔嗒"运转起来:"看,这样就不用人工换梭了,效率能提高三倍!"
女工们发出惊叹声。宁婉清注意到人群边缘站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拿着小本子记录什么。她悄悄碰了碰林秀芬的手肘。
"那位是县工业局的张科长,"林秀芬压低声音,"来考察我们的'乡镇企业新模式'。"
张科长走过来,推了推眼镜:"宁同志,听说你们接了广交会的订单?"
"是的,第一批五百套'潮汐纹'桌布,月底交货。"宁婉清不卑不亢地回答。
"有魄力!"张科长点点头,"不过...你们有出口权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宁婉清这才意识到,1979年的私营企业根本没有直接出口的资格,必须通过国营外贸公司。
林秀芬咬了咬嘴唇:"我们...我们正在联系省外贸..."
"我可以帮忙。"张科长突然说,"我有个同学在省轻工进出口公司。"
宁婉清警觉起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果然,张科长下一句话就是:"不过他们需要技术参数备案..."
这是要专利资料。宁婉清和林秀芬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谢领导关心,"宁婉清微笑,"我们会按程序申请的。"
张科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寒暄几句就走了。
"他在打专利的主意。"林秀芬气得踢了块小石子,"这些人怎么都这样!"
宁婉清看着远处海面上来往的渔船,轻声道:"因为我们都太'新'了,新得让他们害怕。"
下午,小雨蹦蹦跳跳地来工厂"帮忙"。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拿着小本子,学宁婉清的样子"检查"产品质量。
"宁阿姨,这个花花歪了!"她指着一处几乎看不出的针脚偏差。
宁婉清蹲下来仔细看,还真是有个针脚走偏了。她惊讶地摸摸小雨的头:"小雨真厉害,怎么发现的?"
"因为小姑说,宁阿姨教过,要像看海浪一样看布布。"小雨歪着头,"海浪都是横着走的,这个花花竖起来了!"
林秀芬正好走过来听见,笑得直不起腰:"我们小雨比质检员还专业!"
小雨得意地昂着头,突然神秘兮兮地招手:"宁阿姨,小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两人凑过去,小姑娘压低声音:"昨天我听见奶奶跟王婶说,要给我小姑介绍对象!"
林秀芬脸色刷地变了:"什么时候的事?"
"明天!王婶要带她侄子来吃饭!"小雨皱着小脸,"我不喜欢那个人,他上次偷吃奶奶给我的糖!"
宁婉清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昨晚林秀芬已经表明了心意,但这个年代的婚姻压力...
"我去跟娘说。"林秀芬转身就要走。
宁婉清拉住她:"等等,硬碰硬不是办法。"她眼珠转了转,突然蹲下问小雨:"想不想玩个游戏?"
第二天中午,王春花果然带着她侄子来了。小伙子叫王志强,在县农机站工作,穿着崭新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秀芬啊,志强可是吃商品粮的!"王春花笑得满脸褶子,"一个月工资三十六块五呢!"
林秀芬低着头不说话,一个劲地给小雨夹菜。宁婉清作为"室友"也被邀请,安静地坐在角落。
酒过三巡,王春花终于切入正题:"秀芬年纪不小了,我看..."
"哇——"小雨突然大哭起来,"我不要小姑嫁人!我要宁阿姨当小姑媳妇!"
满桌寂静。
王春花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死丫头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小雨抽抽搭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小姑自己写的!"
林秀芬脸色煞白——那是她练习写字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宁婉清"和"林秀芬"的名字,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喜欢"。
王志强"腾"地站起来:"表姑,这是怎么回事?"
场面一片混乱。林建国黑着脸送客,林母一个劲地道歉。等外人都走了,林父把女儿叫到里屋,宁婉清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深夜,宁婉清在小仓库找到林秀芬。姑娘蜷缩在布料堆里,左脸还留着红肿的掌印。
"疼吗?"宁婉清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林秀芬摇摇头,突然抓住她的手:"婉清姐,我们走吧。"
"走?"
"去省城,或者更远的地方。"林秀芬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们可以把工厂搬走..."
宁婉清沉默了。她何尝不想,但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户籍制度、粮油关系...没有介绍信,他们连旅馆都住不了。
"再等等。"她最终说,"等政策再放开些..."
林秀芬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等多久?一年?十年?我怕..."
宁婉清把她搂进怀里,感受到她单薄的肩膀在颤抖。海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咸涩的气息。
"我答应你,"宁婉清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到1980年春天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们就走。"
林秀芬仰起脸:"真的?"
"真的。"宁婉清擦掉她的眼泪,"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月光下,她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远处传来潮水拍岸的声音,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相亲闹剧过后的第三天,林家的气氛仍然凝重。
林母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一块皱巴巴的手帕,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林建国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秀芬,你过来。”林母的声音沙哑,像是哭了一整夜。
林秀芬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宁婉清在院子里整理渔网,假装没听见屋里的动静,但耳朵却竖得老高。
“娘……”林秀芬低声唤道。
“你老实告诉我,”林母盯着女儿的眼睛,“你跟宁丫头,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秀芬的呼吸一滞。
屋外,宁婉清的手也顿住了,渔网的线头勒进指缝,微微发疼。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林秀芬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也是我的合伙人。”
“只是朋友?”林母的声音陡然提高,“那小雨拿的那张纸是怎么回事?上面写的是什么?!”
林秀芬抿着唇,没说话。
林母猛地站起来,手帕掉在地上:“你知不知道村里人都在说什么?王春花到处传,说你们……说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