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

“嗨，”陈巧回头看了一眼，“来啦，这么快，这边坐。”

“嗯，刚吃完饭地铁就过来了。你这喝茶呐，给我来一杯呗。”袁若晗脱了外套坐下。

“不用这么客气，自己倒。”陈巧这回头也不抬地看手机里的教程。

袁若晗笑笑，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绿茶，也给陈巧面前只剩个茶底的那杯满上：“上次忘了说，你这办公室换得好呀，这么些高级的配置。”

“嗯哼，”陈巧不以为然，语气中带着些异样的讽刺，“毕竟我们学校有大金主做老板啊。”

袁若晗扬眉：“就是那富二代男的家里。”

“对，就是他。”陈巧将手机丢在一边沙发上，向后靠在沙发上。

她的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半晌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为此已经努力很多年了，但是结果还是那个结果。至少从此以后，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没事的……没事的。”袁若晗温柔地打断。

陈巧撤下手臂，她看着袁若晗，就这么轻易地流下两行眼泪。

“是啊，你说的对。”她笑着说。

眼泪从眼角滑落到鬓角，并没有像多年前那样糊得满脸都是，但她似乎依旧尝到了那经年的咸涩。

“笃笃笃。”门口传来三声很有节奏的敲门声，三下的间隔和声音力度几乎一致。

袁若晗抽了两张纸递过去，陈巧接过迅速抹眼泪。

约莫敲门声后两三秒，不等屋里人回应，外头的人已经把门打开了。

一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男孩走了进来，发现办公室里有陌生人，眼神里还带着新奇的惊讶。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沙发上的陈巧，最后伸出右手指了一下袁若晗，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你好。）

袁若晗笑眯眯地看着他，同样指了一下对方，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左手掌心向内侧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右手食指在左手伸出的三根手指上纵向依次划过。最后右手继续摆出一个掌心向前偏左的“数字六”，一个食指指尖朝左的“数字八”和一个同样向前偏左，食指中指并拢直立的手势。

（你好，我的名字叫袁若涵。）

她清楚看到这男孩眼睛“噌”得一下就亮起来。

他兴奋地比划完“我的名字叫”的手势，后面跟着一个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直立分开和一个指尖向前偏左的“数字七”。

（我的名字叫Wq。）

Wq？王青？汪奇？

袁若晗依然保持微笑，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然后左右手五指张开置于胸前，掌心对着掌心隔了一两厘米前后依次摆动摩擦空气，接着左手食指大拇指圈成一个圆，右手食指在圆的左下和右下各点一撇，再是右手四指指尖抵住前额往前一撇，最后大拇指接触小拇指之间成圆，其余三指自然蜷曲，以这个手势在身边点了点。

（我手语只会一点点。）

男孩依旧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时陈巧才对袁若晗姗姗来迟补了一句：“他叫王乔，没有木字旁的那个乔，我班级的学生。”

王乔回过神看向陈巧。

陈巧安抚性地看着他，指了指袁若涵，右手掌心向上，食指叠在中指上直立，其余三指抵住掌心。又指了指自己，食指指尖朝左，大拇指微曲并拢，接着比出一个大拇指，最后加上左手同手势对对碰。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接着又比划了一阵。

（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吗？）

王乔神色中透着犹豫，但最后还是比划道：“我有点不敢睡。”

“唉，”陈巧叹了口气，看着王乔的眼神有些复杂，但她没再说些什么，只拍了拍王乔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她平日里可以说都把学校当家，定居在办公室里，特意买了一张简易折叠床安放在墙侧，还买了帘布挂上遮光。

王乔总觉得陈老师的表情中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意味，乖乖跟着到了办公室里侧。

没一会陈巧回到沙发坐下，忘记了茶杯已满的事实，自顾自地顺手给自己添上了一杯。于是，非常自然的，茶水溢出到茶几面上。

陈巧愣神看着茶几发呆，恍惚意识到茶几就是应该里面经常覆着水的，释然地转移了目光。

袁若晗很安静地没有说话，直到陈巧自己开口：“有几个学生在这寄宿的，可能个把月才回一次家。王乔是其中一个……他也是下午发现黄潜死了的孩子。”

“吓坏了吧。”袁若晗回道。

“嗯，”陈巧抿了一口茶，“他发现后第一时间没告诉别人，先去推了推那男的还活着么，感觉没死透才关好门过来找我的。我这才打的急救电话。”

袁若晗有些意外：“他……也知道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撞见的……那几天他都很反常，我连找他两三天想和他谈谈心，他才和我说了他看见黄潜猥亵女同学……可能是怕我们是一伙的吧。”

袁若涵又没说话了，她知道接下来自己就是要做个倾听者。对方在下午警察问询时半遮半掩没能说出的话，要在这边再与她说一次。

“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说发现黄倩强/奸学生的端倪吗？”陈巧喝茶仿佛喝醉了似的，语气有些飘忽，“我以为我总能找到证据，总能将他绳之以法……但最终我连能起诉他的最基本证据都没有。”

“大家都知道这所公益性的特殊教育学校是他们金蓬集团出资最大，教育环境和教育设施都是本市特教学校里数一数二的……甚至金蓬的少东家黄潜都极具爱心慈善精神地来本校支教……谁又能想到他全然是把学校当做自己任意采颉的后花园呢？”

“学校在投资方的授意下只有必要的少数监控，我找不到实质性的控诉证据。学生们懵懵懂懂，他们没听过‘性’，没听过‘强/奸’，更不知道如何去说，去比划，他们只知道黄潜是老师，是值得他们敬重的对象。学生家长更是将这所特教学校当做避难所，必须的保命符。”

“我好怕他们长大了会认为这些伤害是理所当然的，是应该的，只因为他们是残疾人。甚至有的……我问过一个应该明事些的13岁孩子，他说他家里经济条件差，这里是能够着的学费最低又条件好的学校了，反正他聋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被退学的话就更没有未来了。”

“我又害怕我冒冒然以卵击石失败了怎么办，我被开除倒无所谓，但是我离开了这所学校，谁又能护着他们呢？告诉其他的老师，去赌他们的善意和未来吗？……至少我在这里时，目之所及，就坚决不让发生这种事。”

袁若晗再次抽了纸巾递过去，温和的说道：“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说想毕业来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的念头吗？那年你大二，我大一，我们在寒假工的地方才认识。”

“我得知你会手语觉得很厉害，想你教教我。你说你是生物师范专业的，梦想就是毕业后去支教，但是又明白确实有些地方下乡支教太危险，所以你想着可以毕业后进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为此你还进了大学的手语社，成了部长。”

“虽然途中有很多曲折和意料之外，但是你也做到了，不是吗？”

“你试过耐心搜集证据，试过匿名自媒体爆料，试过小心问候受害者的意愿看能不能纠集大家……你同样也尽力了，不是吗？”

陈巧捏着纸巾不停擦眼泪，沉默地点了点头。

＊＊＊

“呕—”

“咋回事，”张悦放下正刷着短视频的手机，站起身往浴室走，“今天又喝酒啦，要喝水不我给你倒。”

“没，”袁若涵对着马桶吐完，有气无力地直起身冲马桶，然后去洗手池抹了把脸，“就是胃不太舒服。”

张悦还是倒了杯水递过来：“我以为你又喝酒了呢，昨晚你也这么吐的。”

“还是那句话，”袁若涵接过水失笑，“你酒量挺好嘛这都记得。不过我今晚就是单纯吃吃饭喝喝水啊。”

“嗯哼，我昨儿也是头一回发觉我的酒量天赋。”张悦坐回位置刷手机。

因着屋内就两个人，袁若晗也才回来，张悦刷短视频的时候并没有戴耳机，而是开着较低的音量。

伴随着一阵激情澎湃的bgm，张悦转过头招呼袁若涵：“若晗若晗，你看！又是乌/头/碱。”

袁若晗看向她的手机屏幕：

“惊！又一起乌/头/碱死亡案！D031年16:32分，知名企业家，慈善家金蓬集团董事长黄佑为之子黄潜因乌/头/碱中毒抢救无效死亡。据传，黄潜先生死前就职于我市某特殊教育学校教书育人……”

张悦又点开评论区。

“又是乌/头/碱？昨天才刚有过吧？”

“嘶，不是我阴谋论，上一个死于乌/头/碱的，不是什么好人呐（狗头）。”

“好端端的乌/头/碱死亡，肯定不是意外对吧对吧？”

“别是连环杀人了啊（恐惧）。”

“……”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