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声。
魈在意识复苏的第一个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声音。清脆的,带着些许锈蚀质感的铜铃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他的头骨内侧。
"醒了?别乱动,你身上的镇魂钉还没取完。"
少女的声音近在咫尺。魈猛地睁眼,看见一张放大的笑脸——戴着乾坤帽的少女正俯身观察他,梅花状的瞳孔里跳动着顽皮的光。她手里拿着个铜铃,刚才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胡桃,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少女晃了晃铃铛,"温迪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啦~"
魈试图起身,却发现全身插满了漆黑的细钉。这些钉子看似随意地钉在他的穴位上,却奇妙地压制住了精神图景里翻腾的业障黑雾。房间是古典璃月风格的陈设,窗外...没有窗,只有绘着山水画的屏风。
"地下三十米,圣所的探测器找不到这里。"胡桃打了个响指,墙上的灯笼应声而亮,映照出满墙的符箓,"别担心,你那个漂亮向导暂时没事。"
魈的指尖陷入掌心。最后记忆里温迪嘴角溢血的画面刺痛着他的神经:"他在哪?"
"圣所地下九层,'神眷之笼'。"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博士需要他的神力维持'空'的稳定。"
走进来的男人身着褐色长衫,石珀色的眼眸沉淀着岁月都无法磨灭的锋芒。魈的精神体突然剧烈震动——金鹏在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收起所有攻击性,甚至垂下头颅表示臣服。
"钟离先生!"胡桃蹦跳着让开位置,"你的老熟人醒啦!"
钟离。这个名字像钥匙般打开了魈记忆深处的某道闸门。无数画面喷涌而出——某个雨夜,这个男人将伤痕累累的少年魈从实验室带出;某个清晨,他在魈的额头画下封印业障的符咒;还有某个黄昏...
"你认识我。"魈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在圣所之前。"
钟离在床边的檀木椅坐下,指尖泛起金光。那些漆黑的镇魂钉随着他的动作一根根浮起,每拔出一根,魈就感觉一部分感官回归身体。
"你七岁时,我把你从'天命实验室'带出来。"钟离的声音像古琴最低的那根弦,"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已经完成了初步改造。"
魈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随着镇魂钉的移除,被压制的记忆开始复苏——戴着傩面的训练官,灌满药液的培养舱,还有那些在隔壁舱体里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孩子们...
"温迪呢?"魈突然抓住钟离的手腕,"他说你知晓控制业障的方法。"
钟离的目光落在魈裸露的手臂上,那里有黑雾凝结成的诡异纹路正在蠕动。胡桃倒吸一口冷气:"哇,你的业障比上周更活跃了!"
"因为缺少疏导。"钟离轻轻拂过那些纹路,金光与黑雾相触时发出滋滋声响,"圣所给你的抑制剂本质上是强行压缩业障,就像把火种压进干草堆。"
魈的精神图景突然剧烈震颤。银杏树林在无人处疯狂摇摆,那些开在枝头的塞西莉亚花正在被黑雾侵蚀。更可怕的是树林深处出现了新的污染——暗红色的苔藓从地底渗出,与原本的黑雾交织成可怖的网。
"血苔污染和精神业障的叠加反应。"钟离皱眉,"再不处理,你的精神核会在七十二小时内崩溃。"
胡桃突然把铜铃按在魈的额头:"看我的!"
清越的铃声直贯脑髓。魈的视野被拉入精神图景内部,看见胡桃的精神体——一只燃烧着幽火的蝴蝶正盘旋在银杏树冠。火焰所到之处,黑雾暂时退散,但很快又卷土重来。
"只能暂时压制啦。"胡桃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要彻底疏导还得靠你家向导的'千风之诗'..."
现实世界中,钟离已经准备好了某种古老的仪式。地板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阵图,中央摆放着一把破损的璃月古琴。
"躺进去。"钟离指向阵图,"温迪留了些东西在这里,或许能帮你撑到他回来。"
魈僵硬地躺进阵图中心。当钟离拨动古琴的弦时,某种奇异的共鸣从琴身传出——这和温迪竖琴的声纹频率几乎一致。阵法的朱砂线亮起金光,魈感到有清风拂过精神图景,那些塞西莉亚花重新焕发生机。
"这是...?"
"千年前你们约定的信物。"钟离的琴声渐急,"温迪把它留在这里,就是预见了今天。"
琴弦突然断裂。魈的视野被拉入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琉璃亭台间,傩面夜叉与抱琴诗人对坐饮酒。夜叉的金色瞳孔里映出诗人晃动的耳坠,那是两枚青蓝色的羽毛形状的宝石。
"若有一日你深陷业障..."诗人将一枚耳坠放在夜叉掌心,"就去寻往生堂的古琴。"
记忆跳转。某个血色黄昏,满身伤痕的夜叉跪在废墟中,手中紧握那枚耳坠。诗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断琴躺在血泊里...
"温迪就是那个诗人。"魈猛地坐起,阵法金光随着他的动作炸裂,"我们是...重生者?"
钟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不完全是。你们是带着记忆轮回的'锚点',圣所称之为'神性载体'。"
胡桃突然惊呼一声。她手中的铜铃无风自动,铃舌上浮现出微弱的青光——温迪的精神印记。
"他说话了!"胡桃把铜铃贴到耳边,"呃...他说...『魈,别来救我,去找你的童年】?什么莫名其妙的..."
钟离却突然变了脸色:"圣所最底层。他们把你童年的记忆单独封存了。"
魈的精神图景突然掀起风暴。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冲破枷锁——五岁的自己站在实验室里,隔壁舱体漂浮着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有着翡翠色的眼睛,正在对他做口型:
「跑」
"温迪...和我同期?"魈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说他是荧的..."
"时间不对。"钟离斩钉截铁地打断,"温迪确实是'双子神'之一的'风神'转世,但他的年龄应该比你大至少..."
铜铃突然炸裂。青光在空中凝结成温迪的虚影,他看起来憔悴不堪,被囚禁在注满液体的透明舱体中,手腕上插着输送管。
"魈..."虚影的声音断断续续,"圣所在利用我们的共鸣...打开'天空岛'通道...别相信任何关于前世的..."
影像突然扭曲。博士的机械臂从虚空中伸出,掐住了温迪的脖子:"偷传信息?看来需要加强'神眷之笼'的屏蔽了。"
"温迪!"魈扑向虚影,却只抓到消散的光点。
胡桃的铜铃彻底化为齑粉。房间里死一般寂静,直到钟离的叹息打破沉默:
"我们有二十四小时。"他取出一枚青黑色的玉石,"圣所即将启动'天空岛'计划,届时需要两个达到'神契'状态的载体作为钥匙。"
魈接过玉石,触到的瞬间眼前闪过陌生画面——悬浮在云端的岛屿,锁链缠绕的巨大门扉,还有门后那双与温迪一模一样的翡翠色眼睛。
"荧还活着。"魈脱口而出,"在天空岛。"
钟离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这就是温迪必须回去的原因。五百年前,他妹妹荧为封印'天理'自我牺牲,现在圣所想要释放的正是..."
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地下空间。胡桃跳起来冲向门口:"糟了!圣所的猎犬找到入口了!"
魈扯掉身上最后一根镇魂钉。业障黑雾瞬间从毛孔中涌出,在体表凝结成傩面般的铠甲。金鹏精神体发出高亢鸣叫,翎羽上流转着青金色的光——这是温迪神力残留的痕迹。
"给我圣所的地图。"魈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还有温迪的竖琴。"
钟离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地下一到八层在这里。第九层是移动迷宫,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找到入口。"
"我知道路。"魈握紧玉简,童年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闪烁,"五岁时...我逃出来过。"
胡桃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枚青蓝色的羽毛耳坠,和记忆中诗人戴的一模一样。
"温迪上次来时留下的。"她眨眨眼,"他说当你准备好面对全部真相时,这个会保护你。"
魈戴上耳坠的刹那,精神图景里的银杏树全部绽放出塞西莉亚花。黑雾暂时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古老力量的苏醒。他看向镜中的自己,发现右眼已经变成与温迪神化时相同的金色。
"二十四小时。"魈撕下床单缠住手臂上最深的伤口,"足够我杀到地下九层了。"
钟离却按住他的肩膀:"单独行动必败无疑。往生堂会全力协助,但首先..."他指向阵法中央的断琴,"你需要学会控制业障,而不是被它控制。"
当第一声爆炸从上层传来时,魈已经盘坐在阵法中心。钟离的琴声与记忆里诗人的旋律重叠,胡桃的幽火蝴蝶在周围飞舞。在意识沉入精神图景最深处的瞬间,魈仿佛听见了温迪的笑声:
「等你回来,我弹新写的诗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