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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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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陆离依言在济南城加了演出,如之前一样,依旧是一票难求、宾朋满座的盛况,管事的还有戏班众人在北平城倒是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所以并未手忙脚乱,也没有出什么差错。

陆离和兰微二人搭着唱了出《武家坡》,兰微身上是有些功夫的,所以武生唱来也是得心应手,两人合作起来倒是珠联璧合,楚子潇待在二楼的包厢里,听着楼下的锣鼓弦乐,手指微微地敲在椅子扶手上打着节奏,如今他也算是半个戏迷,偶尔还能跟陆离聊上几句戏词,陆离有时候想改戏,他也会跟在旁边参谋参谋,提些意见。

隔着珠帘,楚子潇勉强能看清对面包厢的人,是韩明和崔复山,二人似乎也认出他来了,但面上却全无惊讶之色,只是遥遥举起手中茶杯以表敬意。

楚子潇也同样举起茶杯回敬,三人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子潇倒也不是一时兴起在二人面前出现,只是他需要借韩明来提醒一下赵祯东。

赵祯东虽然被南京的人监视着,但是他肯定有办法与韩明联系,至少他们二人之间的通话应该是无人监听,否则他又如何给韩明出谋划策呢。韩明只怕是早已将陆离的来意告诉赵祯东,但是他并不知道楚子潇也来了,所以赵祯东现在需要想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法来见两人,戏班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南京的人势必会寸步不离地监视着赵祯东,光是见陆离一个就已经很困难了,若是这其中再多一个楚子潇,难保不会被南京那边的人察觉,到时候就棘手了。

在济南待了月余,天渐渐热了起来,陆离跟楚子潇商量着尽快动身,前往河南,临走前韩明还特意定了饭店给陆离践行。

陆离拿着帖子,笑着对楚子潇说道:“看来赵祯东已经得了消息了。”

楚子潇应道,“赵祯东还是有手段的,能在南京监察眼皮子底下与韩明互通消息。”

“这么短的时间?”陆离有些疑惑,“他们用电话的吗?不怕被人监听?”

楚子潇摇摇头:“我改日带你去看看良争他们用的监听设备你就知道了,那东西太大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赵祯东的办公室,所以他们要在电话上做手脚就只能是从电话局那边下手,如今电话局有不少人都在戴立升手下,每日里的通话记录都会有人呈给南京那边。”

陆离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赵祯东在电话局那边安插了人手?”

楚子潇“嗯”了一声,“应该是冯子炀的手笔,以他当时的身份,从电话局安排些人应该不难,赵祯东和韩明的通话记录肯定是被修改过,南京那边看不出问题,不然早就该对他们两人发难了。”

陆离:“那看来这个约确实要赴了。”

“嗯,我不方便露面,你万事当心。”

......

许是因为赵祯东的提醒还有楚子潇的缘故,再次见面,韩明对陆离客气了不少。

徐骋和张勋诚两人跟在陆离身边,韩明见了两人,对陆离道:“陆老板身边的人都很得力啊。”

陆离看向二人,然后冲他们两人使了个眼色,张勋诚会意,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徐骋退到了门外。

“从北平到济南城山高路远,若无得力助手,恐怕也很难成事,韩师长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今日这屋子里不会有第三人。”

韩明这才微微放下心。

“托了陆老板和楚司令的福,替我解决了心腹大患。”

陆离只是客气地一笑,“韩师长不必客气,大家各取所需嘛,只不过陆某还有件事想要提醒韩师长。”

“陆老板请说。”

陆离:“韩师长有兵权,之所以受人掣肘一为妻女,二则是粮饷,济南城的经济命脉如今掌握在南京手中,虽然现下有了崔长官的助力,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从前军阀混战,几大势力各自为政,而如今南京主政,从十七年起,形势就渐渐向统一靠拢,这是好事,但为上不仁,下面的人就会渐生异心,所谓的统一局面迟早会分崩离析,那么上位者为了保持统治,会如何做呢?”

韩明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他当然会收紧手中权力,斩断各方退路。”韩明跟在冯子炀身边久了,对局势倒也能看明白几分。

陆离点点头,“韩师长说得不错,其实拿捏各方命脉很简单,许多事归根到底无非一个利字,古往今来,钱庄、银行都是官家必争之地,他们需要借此控制商业,以此来保证经济大权始终掌握在他们手里,崔长官不过是南京安插在济南城的眼线和代言人,拉拢他也不过是让您在济南城行事更加方便,韩师长您真正要做的是要在关键地方安插自己的人手,您要控制的,不光是一个军队。”

陆离话说到这儿,韩明的表情已经变得凝重起来,见目的达到了,陆离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回去之后,他将这番话讲给了楚子潇听,楚子潇听后眼睛一下子亮了。

楚子潇:“你怎么想到这儿的?”

陆离面上神情悲喜难辨,“陆家当年就是这样败落的。”

闻言楚子潇沉默了,他默默地握住了陆离的手。

陆离冲他笑了笑,“我没事。我也是后来才弄明白,清政府当年筹设银行,陆家作为民间资本翘楚,自然是要首当其冲,商股商办,官为护持,”说到这儿,陆离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但如此一来,这些民营产业也就彻底成了官督商办,官进则民退,官逼则民死,陆家的命脉攥在他们手里,他们想要陆家覆灭,易如反掌。”

楚子潇了然,“你提醒得对,这两年南京那边稳定不少,年前几大行就开始有所行动了,看来是要一点点把民营企业、军队、对外贸易都控制在自己手里。”

陆离:“所以要给他们添一点麻烦了,以韩明和赵祯东的手段,给他们添点堵也够了。”

楚子潇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他颇有些自嘲地说道:“我本以为我会很乐见国家的统一。”

陆离:“你说的统一,应该是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为官清廉的局面,我少时读书,读《王制》一篇曾有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两年前关中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那些灾民的状况你亲眼所见,你觉得这舟行得稳吗?你不是只为自己荣华的人,不然当初何必冒着风险去帮言先生还有小双,如今种种,不过是想要尽力保全所辖之地免受战火纷扰。”

楚子潇有些颓然地将头靠在陆离肩上,叹了口气,“但将来青史上,我楚江安依旧是个乱臣贼子。”

陆离拍了拍楚子潇的手,“百年身后事谁人知,是非功过后人评,毁誉都由人,让他们说去吧,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况且还有我呢,我都替你记着呢,楚江安是心怀天下的大英雄,才不是什么包藏祸心的宵小之徒。”

楚子潇笑了,道:“那你可要记住,别忘了。”

“嗯。”

“对了,”楚子潇坐直身子,“阿离,你有没有想过去经商?”

“经商?”陆离有些迟疑。

“嗯,”楚子潇点点头,“以你的聪明才智,只窝在一个戏班子里也太委屈了,你就不想去经商,去做些更大的事?”

“更大的事?”陆离有些愣住了,他没想过这些事,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陆离,是那个北平城很出名的旦角,是锦成班的班主,人前人后他都是那个唱戏的,无人知陆家那个小少爷陆识誉,更无人知二十年前他陆家名满天下,连王公贵族都要给上三分薄面,没有人记得,就连陆离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若是想,我请个先生来教你,财会、贸易、金融,你想学的话,我给你找人。”

陆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以吗?”

楚子潇笃定地点头,“当然可以。”

陆离看着楚子潇,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那,我们回北平城就去学。”

“好。”

第二日,一行人就登上了前往济宁的火车,为了避人耳目,楚子潇在张勋诚的安排下,提前去了车站,陆离他们则是半个小时之后才出的门。

管事的依旧是包了两个车厢,徐骋和张勋诚前后观察了一遍,确认没问题陆离和楚子潇才安心上了车。

“昨日韩明打听了我们的行程,这一路怕是消停不了了。”陆离说道。

楚子潇:“总之都是赵祯东要去费心的事,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陆离在车上小睡了一觉,等到站的时候人还有些迷糊,楚子潇扶着他下了车。

被风一吹,陆离清醒过来,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车站,对楚子潇说:“这济宁倒也繁华热闹。”

“嗯,坐靠运河,有不少经商之人,不过也才刚刚太平下来。”

“这话怎么说的?”陆离奇怪道。

“等到了住所我慢慢给你讲。”

众人到了住所吃过晚饭,戏班一众人就去休息了,楚子潇、陆离、兰微还有徐骋和张勋诚几人坐在客厅喝茶,楚子潇这才继续下午的话题。

“这济宁有运河,交通发达,又是战略要地,这些年是兵家必争之地,军阀混战,济宁的主事者也换了一任又一任,不论是谁打过来,都必会在这里搜刮一番再离开,久而久之,这济宁县的财政早就撑不住了,前几年还有一位县长因为筹措不出军需而自杀在任上。后来新上任的县长为了不重蹈覆辙,就找到了当时的商会会长吕崇,以税收为担保,发行流通券,以此敛财购买军需,吕崇等人看出了这场无本买卖的巨大利润,于是他们并未遵守当时的约定,第二年并未收回市面上的流通券,反而变本加厉,继续印发流通券。”

陆离听到这儿,皱起眉头:“也就是说百姓根本兑不到现银,那肯定会出事的。”

楚子潇点头,“是啊,没过多久,民怨沸腾,他们上书当时的山东省署,要求收回取消吕崇他们的钱局,并将流通券收回兑换。”

“那然后呢?”兰微问道。

“自然是无果的,当时山东的主事人也是常年借军票敛财,对这种事自然不会在意,不痛不痒地申饬了几句,也就揭过去了。事情愈演愈烈,当时济宁的现银几乎都掌握在吕崇他们这些地方豪绅的手里,经济衰败,民生奇艰,直到北伐军介入,南京那边才关注到了济宁的境况,于是派了孔家的人协助当时的济宁县长黄盛督办此案,黄盛等人迅速制定了方案处理此事,顺便缉拿了吕崇等人。”

楚子潇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

陆离见此,问道:“看来这黄盛也是个办实事的,那他如今是调任到哪里去了。”

楚子潇叹了口气,“他被通缉了。”

“什么?”徐骋惊道。

张勋诚看了一眼徐骋,将一个橘子塞到他手中,示意他安静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吕崇等人在济宁敛财多年根基深厚,想要买通看守放些颠倒是非黑白的消息出去易如反掌,舆论是最可怕的,一盆一盆的脏水泼下来,黄盛还有当时协助的几人纷纷被停职、看押。黄盛之后上任的那一位也不是个能容人的,立时就发了通缉令。”

兰微听后有些气愤,又有些同情那位黄县长的遭遇,“他好歹是为民做了主,竟没有一人为他说话吗?”

“有,可是乱世里,谁又会听一群平头百姓的话。”楚子潇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这的确很讽刺,他们利用百姓的口达到了目的,却又将百姓的视若无物。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他们倒是玩的比谁都明白。”陆离轻声嘲讽道。

楚子潇:“黄盛多次上书伸冤,想要彻查此事,南京也派人来过,但最终这事也没个结论,山东的主事人都不想多生事端,于是相互推诿,这事至此就成了桩悬案,这笔糊涂账没人算,那三百万之巨的流通券也无人理会,压榨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血汗钱,一笔一笔足以压垮数万个家庭。”

听完,众人俱是沉默,这个故事太沉重,也太黑暗。

陆离叹道:“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乱世沉疴,说来轻巧,想要除去却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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