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这一病,有月余不登台,不少陆离的戏迷都前来送礼探望,只盼陆离早日登台唱一段。陆离算着有好些日子不演大戏了,于是跟兰微商量着,由两个人挑梁唱一出全本的《红鬃烈马》,这戏一共十三折,若是平常演出,不过挑最精彩的两三折来唱,但北平城疫病刚清,又入了冬,各处钱粮正是吃紧的时候,陆离想着若借此机会从那些来看戏的达官显贵手中筹些钱也是好的,于是便议定了在前门的三庆园连演三天,又请了北平城的几位名角来同演这出戏,一时间可算是一票难求,演出的牌子昨晚上就放在了戏班门口,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票就售空了。
都说北平无春秋,不过一晃儿,人们就迎着满地的枯黄披上了棉衣。陆离起了个大早,披着楚子潇前些日子送他的大氅去院子里练功。若是楚子潇在必是说什么也不会让陆离顶着寒气去练功的。
“屋子里是没你站的地方吗?这么大个屋子折腾不开?非得去外面冻着?着了风寒又要吃药,吃药你又嫌苦,躺在床上不能出门你又抱怨无聊,你说说你图的什么?”
好不容易楚子潇这两日忙着入冬赈济灾民和加固房屋的事,没空来看陆离,陆离逮到机会便在院子里痛痛快快地练了好一会儿。感受着吸进肺里的冷气,陆离只觉得神清气爽,他们这一行就不是享福的命,当学徒的时候无冬历夏地练,熬不住就要挨打,等成了角儿也就成了习惯,懒怠一日都觉得浑身不得劲,更何况若是不练,身上嗓子上的功夫稍有退步就可能会被别人比下去,从此再不得翻身,在这一行这些都是常有的事。陆离虽不在意身外名,也不是多爱唱戏,只是他既然靠这行混口饭吃,靠着唱戏挣来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那他就没理由不上心,没理由不努力去做好。
这出戏难演,尤其是挑梁的陆离和兰微,若是演好了,那二人在梨园这一行当里自是更上一层楼,但这戏费时费力,陆离大病初愈,一时也没有把握完全不出问题,再三商议下还是决定请了另一个班子包成戏班来,戏班的名角儿梁音桐来和陆离一同完成王宝钏这个角色。
这些天陆离几乎日日待在戏楼排练,若不是楚子潇看着怕是连饭都不记得吃,楚子潇一日三餐,能得空过去就肯定过去陪陆离吃,如果没有空,就会让家里的师傅做了再让管家跑一趟去送饭,原本陆离是不想这么麻烦的,但拗不过楚子潇,便也只好同意了。
管家也是许久没有这么忙活过了,楚子潇在军队待久了,衣食住行全都是行军打仗的习惯,即便是做了官,每日里坐在司令部有人伺候,但很多事他也是不愿讲究的,吃食上面也是吃饱就好,只要东西不做的过分难吃,他是绝对不挑的,连带着他家里的人都省了不少事。
但自从他接手了陆离的一日三餐之后,家里的大师傅每日里简直就跟要上战场一样,脑子里全都是楚子潇交代的,陆离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吃这个对身体好,吃那个能补充体力,搞得师傅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差点跟管家递上了辞呈。
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总算是要登台了,可就在演出当天,又闹上了一出。
因着晚上要演出,陆离这日很早就去了演出的戏园,一是为了能留出些富裕时间,二是自家戏班的人在自己家戏楼园子演惯了,极少来三庆园,陆离想着看着点他们,以免忙中出错,出了什么乱子,好在陆离这个班带的极好,从里到外都归置得井井有条,半点差错都没出,陆离看了会儿弦师那边排练,觉得乏味就回了后台歇着,刚坐下喝了口茶,就听见宝成戏班那帮子人在那边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闹些什么,虽说是合作,但这毕竟还是锦成戏班的场子,陆离该去管还是要去管一管的。
陆离走过去,众人见他过来纷纷让了路,只见梁音桐一脸不悦的坐在化妆台前,见陆离过来也并没有起身,显然是对他有些不满。
陆离此时也是不明状况,但见梁音桐这个样子也不是能沟通的架势,就转过头去问他身旁站着的小姑娘,看年纪应该是他徒弟。
那小姑娘看了看梁音桐,有些为难地说:“我们楚老板说陆老板您这儿给的戏装是旧的,没,没法穿,陆老板您看这.......\"
陆离心下了然,他看着旁边的箱子里装着一整套的衣装和头面,虽说是穿过的,但这是他前两年请了苏州的绣娘做的,只在北平梨园联合演出的时候穿过一次,之后就让人存了起来,无论从材质、绣工还是色泽方面,这件戏服都是无可挑剔的,况且戏装的事情都是早就说好的,这梁音桐现在发作,不过就是没事找事,眼看着快要演出了,陆离只好压下性子,跟他好言好语地解释。
“这事是我想的不周,让楚老板见笑了,只不过这件戏服是请了苏州城有名的绣娘赶制,更何况只上了一次身,说是新的也不为过,还请楚老板见谅,勉强将就一下。”
“哼,”梁音桐冷哼一声,脸始终都未转过来,“都说陆老板是咱们这北平城最有名的角儿,连带着锦成戏班也算得上是城里边头一份儿的班子,可却不想这般寒酸,这样大的场面竟是要人穿旧衣上去,竟不知这是打的谁的脸面。”
陆离虽说脾气好,但好歹也是让人捧出来的角儿,任谁见了也都是要给几分面子的,还没什么人会在他面前这般说话,当下也是沉了脸色。
一应的细节都是早在演出开始前月余便议定的,若是有不满一早为何不说,便等着演出开始前发作,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管事的在戏班呆了二十余年,这里面的这点事他看得明白,这梁音桐闹的哪一出他心里跟明镜是的。
真是人心不足。
眼看着天头暗了下来,在有一个时辰宾客就该进场了,陆离哪有耐心容得他这样闹。若是寻常的场子,一来怕得罪这位角儿,二来想着息事宁人,也就咽了这口气,左不过少赚些银子,总好过主角罢演,但陆离唱了这些年的戏,最看不惯的便是梁音桐这样的人,必是不会就这样妥协了。
陆离将手中折扇一扔,折扇落在桌子上,这样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让这小小的里间安静了下来,陆离待人一向温和,但却并非软弱,他不轻易与人动怒是他矜贵自持,不屑同人斤斤计较得太过难堪,可若是有人蹬鼻子上脸踩着他的耐心得寸进尺他也是断容不得的。
“月余前请你来的时候,你们戏班曾与锦成有过契约,诸般细节你若是不明,回去问你们班主便可,这戏装你若是不愿穿我也不勉强,左不过我费点事多耽误些功夫,管事,把宝成的人好生送出去吧,明日将提前付的一半酬劳拿回,跟他们班主说,他送来的这尊大佛我陆离用不起。”
还不等陆离拂袖而去,宝成那边的人便是急了,忙好言好语地将陆离拦住,说了好一会子好话,那梁音桐见陆离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要赶人,也是不敢拿着款儿了,不情不愿地给陆离赔了礼。
陆离虽是生气,可若是少了宝成这个班子,那这十三折戏就要靠锦成一个班子独挑大梁,也的确是吃不消,因此就这台阶,陆离也就下了,先将戏演了,日后的事待日后再说。
陆离发了这一通脾气,倒是给其他人提了个醒,其余人见梁音桐碰了个钉子,也是纷纷低下头安安分分的做事情,一直到晚间开锣之前都算相安无事。
军部这两日事情不少,等楚子潇忙完,陆离那边戏开场有一会儿了。
管事的得了陆离的嘱咐,特地等在门口,见楚子潇来了就将人带到二楼雅间,到的时候刘启明和孙连平早就坐在里边了。
“行枚、怀山兄,久等了。”
见楚子潇进来,两人纷纷起身。
“最近军部事情多,我刚还和行枚说冬日部队物资短缺的事。”
几人说着便坐下了,楚子潇渴了半日,忙将桌上晾好的茶喝了,才说道:“怀山兄有所不知啊,年初的战事和前些日子北平城疫病花费颇多,咱们的钱银要赈灾,还有采买粮食炭火,怕是撑不到两个月啊。”
谈及此事,几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气。
“我前些日子去南京开会,各地都在哭穷,上边怕是也没办法周济过来,我听着他们的意思,咱们恐怕还得自己想办法。”孙连平说道。
“哼,”刘启明冷哼一声,道:“他们平日里若是少贪些,还会连赈灾的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吗?我可是听说了,戴立升在他老家又修了宅子,搬了不少宝贝进去,殊不知他那宅子是不是要比总统府还气派啊。”
“哎,行枚兄可要慎言啊。”孙连平颇有些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
楚子潇将茶盏推过去,示意孙连平无妨。
“行枚说的倒也是。”楚子潇面露嘲讽之色,“罢了,今晚难得一聚,咱们还是不要谈这些事了,先看戏吧。”
几人这才将目光转到台上面,正是唱的热闹,陆离满头珠翠,捧着绣球,一举一动皆是闺阁小女儿的神态。
楚子潇面上带笑,他知道这个,这一折叫《彩楼配》,讲的是王宝钏在花园对薛平贵一见钟情后,便决意将绣球抛给薛平贵,以此招亲,这些还是陆离前几天给他讲的。
俗套的情爱故事楚子潇看的不多,用他的话来讲,痴男怨女总是念着孔雀东南飞那般的诗,恨不得一个个为了对方自挂东南枝,真到了大难临头,谁又不是各自散去,真肯为对方豁了性命的又能有几个呢?
陆离听了笑楚子潇这话说的刻薄。
“入情入戏,照你这般说,我们倒都成了痴傻人。”
“陆老板是至情至性,纵然重情,也断不会糊涂行事。”
陆离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那司令呢?司令既觉痴,可会为一人动情入局。”
楚子潇听后,只是看着陆离,说道:“那人不是已经站在我面前了吗。”
等楚子潇回过神后,陆离那边已经下了场,再登台便已然换了人。
估摸着陆离此时正在后台休息,上面的不是陆离楚子潇看着也没意思,便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自顾自地去了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