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场戏约莫是头上的冠重了，陆离到后台摘下冠，就连头上勒头用的带子都被汗水浸透了。

楚子潇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陆离鬓间都是汗水，此时正拿着湿巾子净面。

楚子潇见状，上前拿过巾子，又放到热水中投了一边，然后亲自上手给陆离擦净剩下的残妆。

“累坏了吧？”楚子潇柔声问道。

陆离闭着眼，热毛巾敷在脸上很舒服，一时间觉得身上都松泛了不少。

“还好，习惯了。”

“我让管家送了些点心过来，你先垫一垫，等完事了咱们再回家吃饭。”

说到家的时候，陆离的手颤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跟他说回家吃饭了，他这些年漂泊无依，自双亲走后，这个世间对他的温暖便几乎没有了，于陆双于戏班这些孩子而言，他才是需要撑起一切的那片天，他不能讲依赖，不能说软弱，因为这些人都要依靠他而活，他只能是别人眼里那个陆老板，这些年除了楚子潇没人这般纵他护他，想到这儿，陆离不禁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幸而方才的妆没擦净，楚子潇并未注意到他此时泛红的眼眶。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楚子潇便回去了，毕竟是陆离的场，他不能离开太久，倒是让外边的人多猜。

陆离这会儿虽是没排戏，但他总是要盯着些，以防梁音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总得顶上去，好在梁音桐虽在演出前闹了那么一出，但演出终归是成功的，其实早在之前，陆离与梁音桐就被人成为北平双旦，前两年梨园大会的时候陆离看过他演出，抛开这个人的品行不谈，他的戏陆离还是很欣赏的，那唱腔身段，举手投足都是名角儿的风范，也难怪他骄矜，被人捧了这么多年，还能保持清醒不作妖的人不多。

说起来陆离还得谢谢梁音桐，陆离是不爱和那些权贵打交道的，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但梁音桐与陆离不同，是个惯会逢迎的角色，这次陆离把他请过来演出，连带着不少平日里不怎么过来的达官显贵也都过来捧场了，这倒是给陆离提供了不少方便。

他思前想后，若是大肆募捐不免落人口舌，况且这样做太招眼，把人都吓跑了可不太好，最后他还是把主意打在了梁音桐身上，这北平双旦被人拿来比较了这么多年，不如就借此机会来一场比试，只不过这一场比试算是悄悄进行的。

陆离提前吩咐了给二楼雅座的人分发扇子，扇面上分别印着陆离与梁音桐两人的名字，要打赏谁就举哪一把扇子，待三日演出结束后打赏金额高的人获胜，至于打赏金嘛，就算是为北平的库银捐份心意吧。梁音桐那边陆离提前打了招呼，有着楚子潇的名头压着，梁音桐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但陆离终归算是拿了他的名号敛财，梁音桐自然是狮子大开口，跟陆离要了明年北平梨园大会的主角位子。

北平梨园大会每三年办一次，这两届大戏的旦角都是从陆离和梁音桐之间选，但每一次都是陆离略胜一筹唱主角，为此梁音桐一直耿耿于怀。

不过是场戏，陆离也不甚在意，便答应了他。

这一晚倒是没再闹出什么别的事，大家谢了幕，陆离让人从铺子买了点心，大家用过后都各自散去了，陆离将一些琐事交代完后便披上斗篷从后门离开。

北平城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陆离推开门只觉得一股寒意顷刻间便将他整个人贯穿，他下意识地拢紧斗篷，刚踏出了一步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楚子潇呼出的热气喷在陆离耳边，有些痒痒的，陆离觉得若不是天黑的缘故，楚子潇此时一定能看到自己已经红透的耳朵。

“我们回家吧。”

“好。”陆离点点头，轻声回答道。

寒意渐渐退去，陆离曾孤身一人走了许多寒冬，一路至此，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寒不可侵，直到在那个深夜里被楚子潇接回家，他才恍然觉得原来那些年他走过的无数夜晚，寒冷彻骨。

陆离喜欢吃甜的，一日三餐，就算是早点，不加上一味装满了豆沙馅的油炸糕他也是吃不好的，因此每天的餐食楚子潇都吩咐管家一定要加上一份点心，从前楚子潇不爱甜食，因此家里的大师傅也很少做，如今有了陆离，家里的大师傅最拿手的面点倒是有了用武之地，一日两顿不重样的给陆离做精致的小点心。

但今天太晚了，刚才散场的时候陆离在后台也吃了两块点心，楚子潇怕他吃多了积食，便吩咐了只做些清淡小菜和汤羹，甜食和荤食都等明日再说，但这样一来陆离吃东西明显不如往日香，不过喝了碗老鸭汤，吃了些小菜就撂了筷，楚子潇没办法就只能让人把菜撤下去，自己则是拿起盘中的苹果削了起来，看着陆离吃了半个苹果和一个橘子才放人去洗漱。

晚间陆离缩在楚子潇怀里，折腾了一日他也累了，不过刚说了两句话，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楚子潇无奈的吻了陆离的鬓角，也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其实楚子潇很早就想让陆离搬到他这里了，但陆离总有些顾忌这什么，所以这事只提过一次便搁下了，这些日子天凉，有天晚上，陆离过来和楚子潇一道吃完饭，吃完饭两人聊了会儿天，刚要走外面就下起了雨，深秋的雨一下起来那股寒风就能将人冻病了，楚子潇说来回折腾也不是个事，就这么让陆离在他这儿住了一晚上，之后呢，楚子潇便总是邀陆离一起吃完饭，吃完之后就拉着陆离东扯西扯，看时间差不多，就跟陆离说太晚了，让他留下来睡。

陆离也不是不知道楚子潇使的这些小手段，单看那些准备好的全新的洗漱用品和被褥，就能看出来楚子潇怕是早就预备着想让他过来同住，陆离没戳破这件事，只隔三差五的就过来住，他觉得两人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了，那便也没有必要过分扭捏，更何况是两个男人，只不过多听些闲言碎语也就是了，但这些年他听的也不少，只要没有人借着这件事做文章便好。

第二日起早，楚子潇听管家说了昨个儿白日里发生的事，他本想派勋诚过去看着，省的有人闹事给陆离添堵，但陆离没让，说不用这么折腾，他一想也是，如今北平城里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他和陆离是什么关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上赶着去找事，也就没再坚持，却没想到这梁音桐倒是出息，明摆着挑事。

他听罢，没说什么，只让管家这两日早些去，若是再有人挑事只护着陆离便可，他心道，这人是陆离请来的，又在北平梨园行当颇有些名气，若是此时出手做些什么，也只会给陆离徒添麻烦，不如等这演出完事再将陆离受的气找补回来，这样一来也省得有人攀扯上陆离。

第三日晚上，大栅栏的街道简直是盛况空前，有了前两日演出的口碑，这第三日更是一票难求，不少人托了关系想进去看一看，其实也不光是为了看这几位名角，更多的是因为北平城大部分权贵这两日都在此处，大多数人都想进去混个脸熟，攀一攀关系，陆离看着打赏的银票一日厚似一日，心中不由得十分满意，连带着前日对梁音桐的那些不满也散去了不少。

楚子潇这几日都只是应个卯，坐下喝盏茶，给陆离撑个场面就走，等到演出结束在开车到后门去接陆离，今日他本想着坐到结束，不仅是给陆离做足了脸面，也是让其他人心里有个忌惮，以免再出了像梁音桐那样不长眼的人。

但他不过刚坐了有两炷香时间，张勋诚就过来跟楚子潇说，良争那边查到了一些跟瘟疫一事相关的线索，楚子潇等了多日，一直等着他们露出破绽，如今总算有了，他想着赶紧去见良争一面，等演出结束前再赶回来也不耽误什么事，于是跟管事的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可还没等他赶到军部，半路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