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森摆明了是要维护傅元瑾,无论楚子潇和陆离怎样问,他都咬死了这件事,别说将事情安到戴立升头上,就连傅元瑾也似乎都是完全无辜的,对此事毫不知情。
二人无法,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告辞离开。
北平城如今已是深秋,街上堆积的落叶还未来得及清扫,干枯地落叶在行人的脚步声中碎裂,只余清晰的碎裂声。
楚子潇和陆离都没有选择乘车,两人就这么慢慢地朝着陆离家走去。
“傅景森一直在说谎。”陆离沉声道。
“你也看出来了。”楚子潇颇有些无奈,白跑了这一趟,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陆离沉吟片刻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傅景森的身体似乎不太好。”陆离开口道。
“你觉得和傅元瑾有关系?”楚子潇敏锐地抓住了陆离话中的意思。
陆离点点头,随即却又皱眉,道:“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中间会有什么关联。”
陆离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些年他的心态放的很平和,但自从认识了楚子潇之后,他的情绪波动似乎越来越大了,每天总是要为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发愁,偏偏他还不得不做。
一阵风吹过,楚子潇打了个冷颤,他看向身旁的陆离,那人只穿了件棉布长衫,里面虽说穿了中衣,但看着依旧很单薄。他将身上的毛呢大衣脱下来,披到了陆离身上,陆离本来还欲推脱,但楚子潇直接用衣服把人包的严严实实的。
“你大病初愈,身子还弱,以后不要穿得这样单薄。”楚子潇凑在陆离耳边柔声道。
陆离当下没再推脱,但衣服就那样裹着是在别扭,于是他停下来,将衣服穿好,楚子潇身量比他高些,也要壮些,所以陆离穿他的衣服是有些大的。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陆离看着那长过手臂的衣袖,笑了。
“怎么了?”楚子潇问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儿时读的一句话。”
“哪一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楚子潇倒是没想到这儿,挑眉道:“哦?那我和陆老板这算是同袍之谊了?”
“自然。”陆离神色十分认真的说。
“只有这样?”不知为何,楚子潇有些失望,他似乎想听陆离说些别的,关于他们的关系,是不是还可以有更近一步的说法呢?
“不然呢?”
陆离将手伸出衣袖,握住了楚子潇微凉的手。
楚子潇只觉得心中一颤,就听到陆离说。
“司令是我肯将性命托付的战友,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也许很多的释怀,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有时候不过只言片语,便能消散心中阴霾。
也许是在陈昭对他发难那次,也许是他在豫西九死一生的时候,也许是陆离患病性命垂危,他守在他床边之时,楚子潇的心弦一直在震动,他觉得陆离一直在走近他的心里,到如今,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愈性命之重。
“你说傅元瑾和傅景森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楚子潇正出神,却听陆离叹道。
“不要想了,都说了,你大病初愈,不要这般耗费心神,回去好好休息,这些事明日再说。”
见楚子潇如此,陆离也的确觉得有些撑不住了,只好点头应下。
“好吧。”
傅元瑾的事也的确急不来,她研制出疫苗,救了许多人的姓名,现在不少人都对她赞誉有加,如果此时对她发难,他们没有十分有力的证据,傅景森又一力维护,他们很有可能惹了众怒。
陆离的焦急忧心楚子潇是知道的,他明白陆离的身世对陆离来说是多大的忌讳,更何况陆双好不容易活着离开了,陆离更不会允许再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能够威胁到陆双的性命,傅元瑾既然敢触这条底线,那就必须要承担后果。
那一夜,陆离辗转反侧,想着这些事情始终难以入眠,现在已经清晰明了的是,傅元瑾作为戴立升的人,她的出现势必是要替戴立升搅浑北平的水,只是傅元瑾又想得到什么呢?名声?权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陆离始终捉摸不透这个女人的真实目的。
而傅景森,陆离本不打算将这等轻狂自大的人视为对手,他原以为从傅景森身上能够很轻易地找到破绽,却没想到,是他轻敌了,更让他不解的则是傅家姐弟和戴立升三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究竟是敌是友?是谁故意留下了尸体,又是谁拼命在掩盖这一切。
陆离仔细回想着从傅景森和傅元瑾出现,到现在的一切细节,试图将着一切事情的逻辑顺序捋清晰,他总觉得他和楚子潇漏了什么细节没有注意,天将亮的时候,陆离想起傅景森去戏班那天,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陆离匆忙起身,自己打了水来洗漱,匆匆换了衣服,连早点都没顾上吃一口,在胡同口拦了辆人力车就往楚子潇家赶。
管家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见是陆离忙迎了进来,陆离跟他客气了两句,便径直走上楼去找楚子潇,楚子潇一向和陆离关系匪浅,管家见状也就没有阻拦,想着这陆老板这么早过来定是没吃饭,于是赶紧去了厨房告诉准备早点的师傅多弄点陆离平日爱吃的点心吃食。
陆离知道楚子潇这个时间定是还没起,索性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房里面一片寂静,此时正拉着窗帘有些黑,陆离走到床边,楚子潇睡的正香。
陆离本想将人叫起,但终究是没忍心,正打算悄悄退出去,却被楚子潇拽住了胳膊。
陆离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抽出手,就被楚子潇拽到了床上,楚子潇用被子将陆离裹住,然后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怎么这么早过来。”楚子潇眼睛都还没睁开,声音听着有些闷闷的。
陆离身子终于有些暖和过来了,他缩在楚子潇的怀里,道:“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怕一会儿忘了,就赶紧过来吧。”
“又是为了傅家姐弟的事吧。”
“嗯。”陆离点点头。
楚子潇有些无奈地用下巴蹭了蹭陆离的头顶,“怕是一夜未眠吧。”
陆离没有说话,楚子潇心下了然,不由得有些生气,“我是不是说了让你先好好休息,你就是这般听话的?”
陆离将脸埋进楚子潇胸口,他自知理亏,平日巧舌如簧,到了现在就只剩下沉默,半句辩解都没有。
见陆离不说话,楚子潇又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话说重了,可想起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实在生气,一时间骂也不是,哄也不是,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别恼,我知错便是。”陆离见楚子潇叹气,赶紧认了错。
“你知错,要改。这些事远比不上你重要。”
“嗯。”陆离很乖巧地点点头。
“好了,”楚子潇拍了拍陆离的背,“把鞋和外衣脱了,先睡一会儿。”
“可是,”陆离还想反驳,却被楚子潇打断。
“有天大的事,都等睡醒再说。”
楚子潇都这般说了,陆离也只好脱了鞋和外衣,然后钻进被子,重新缩在楚子潇的怀里,许是被子里太过温暖,很快陆离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都已是日上三竿,陆离想起那件事,于是马上坐了起来,他看向身边的位置,但楚子潇早就没了踪影。
陆离刚想起身穿衣去寻楚子潇,楚子潇便推门进来了。
“醒了?”
“嗯。”
见陆离气色不错,楚子潇松了口气。
“正好,厨房的早点也做好了,先下去吃饭吧。”
陆离饿了一早上,此时也觉得腹中空空,有些难受,便跟着楚子潇下了楼。
餐桌上摆着陆离最爱的枣泥山药糕还有甜豆浆,炸糕和绿豆糕也都摆了上来,还有几碟喝粥吃的小菜。见到这些,陆离不由得笑了,他赶紧坐下,楚子潇夹起一块枣泥糕放到他碗中。
陆离咬了一口,不住地点头。
“好吃。”
见陆离喜欢,楚子潇也忍不住高兴,“好吃的话,以后常来,我让厨房的师傅做给你吃。”
“嗯。”陆离点点头。
这是答应了,楚子潇笑意更甚,心想着这个月一定要给厨房的师傅涨些工钱。
总算看着陆离吃了饭,楚子潇这才想起陆离一大早急匆匆地过来定是有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两人去了书房,楚子潇将一杯热茶放在陆离手边的小几上。
“你还记不记得我患病的前一天晚上。”
陆离突然问起这个,倒是让楚子潇愣了一会儿,他脑中飞速转着,想要捕捉到陆离所指的细节。
“你是想说傅景森去戏班投毒的事吗?”
陆离点点头。
“那有什么问题吗?”
陆离眉头微蹙,说道:“或许我们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傅景森为什么要专程跑过去投毒呢?”
也许是陆离的这句话正中了要害,楚子潇只觉得在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个漏洞,既然他们已经在河水中放了染病的尸体,那陆离只要接触到井水就一定会染病,傅景森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来这一趟,这不是反而让他成为了头号怀疑对象,还极有可能会被楚子潇抓到把柄。
楚子潇看着陆离说道:“你是觉得傅景森那晚到戏班来另有目的?”
陆离摇了摇头,“我觉得他有可能被人利用了。”
“利用?”楚子潇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离没说话,似乎并没有很好的理由能解释,许久他只说了一句“不知道”。
楚子潇听到这个回答颇有些意外,他很少见陆离只用直觉就断言某件事,陆离似乎一直是十拿九稳的,不出半点差错的。
“也许,”陆离叹了口气,“他昨晚对傅元瑾维护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楚子潇点点头,事到如今,连他也不敢笃定傅家姐弟究竟有没有在同一战线。
“我们先假设傅景森的确是被利用了,那么他有很大的可能并不知晓傅元瑾投毒之事,他听了傅元瑾的话,跑到我这里来投毒,而后你又把他打了个半死,之后的那些天他都在养伤,根本参与不了傅元瑾的任何计划,也就是说,他从头到尾都是傅元瑾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而傅元瑾还有戴立升才是筹谋这一切的人。”
这样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傅景森的确是从始至终都在维护傅元瑾,替傅元瑾做事。
楚子潇揉了揉眉心,“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如今我们拿不出证据,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我们可以等。”
陆离立马明白了楚子潇话中的意思,他笑了笑,“也对,消息走漏,傅元瑾早已成了弃子,她可是比谁都要着急。”
人只要急了,就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那么就一定有迹可循,眼下的困局也就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