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念安有心把人踹下去,好在钱程在他动手之前憋回去了,扭头对着风念安痛哭流涕地道谢:“真是多亏了贤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瞧瞧,这就是商人的本能,刚死里逃生,都不忘跟客户拉近距离,立马就从“沈老板”变成“贤弟”了。
风念安把伸出去的脚缩回来,幸亏戴着帷帽,他也看不见自己方才嫌弃的表情。
他亲切地拉起钱程的手:“都是应该的,我总不能眼看钱兄遇难,视而不见啊!”
两人就这么,从商顾变成了兄弟。
寒暄半天,风念安才问:“我看流匪未必会放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钱程沉吟片刻:“狡兔三窟,那院子本就不是我唯一的囤货仓。还要麻烦贤弟送我去一趟怀仁坊。”
“好说。”
风念安巴不得把他这只狡兔的三个窟都给逛一遍呢,当然乐意至极。
他让淮北调转方向,然后叹息一声:“只是可惜,我的粮好像又没着落了。”
钱程安慰他:“放心,老兄肯定给你摆平!不就是一百石粟米和小麦么,我虽然暂时没有,但是杨哥有啊,我肯定给你搞到,价格还能再降两厘。只是运送过来需要些时日。”
杨哥。
总算从他这听到一个上家的名字了。
风念安不动声色,连连道谢:“那我就先谢谢钱兄了,这真是不好意思……”
“要不是贤弟救我,我恐怕就叫那帮流匪给砍了,别说是降二厘,这真就是不是我自己的粮,若是我自己的,便是直接送给贤弟又何妨!”
……
到了怀仁坊,钱程还想留他吃顿饭,风念安心里有事,而且想着钱程刚丢了这么多粮,估计也是没心情吃饭,便婉拒了。
钱程果然没有多留。
风念安的马车刚走不远,淮东从暗处出来:“少爷。”
风念安:“淮北留下盯着钱程。”
淮北跳下马车,潜伏到怀仁坊中,淮东赶车送他回衙门。
风念安问淮东:“世子说什么了吗?”
“没有。”
“人呢?”
“不知。”
风念安咳了两声,闭目养神,不再问了。
而此时,钟离烬带人抢劫了大量粮食后,身边扮成小弟的流光问:“接下来怎么办?这么多粮,怎么处理?”
钟离烬把砍刀往肩上一抗,活脱脱一个土匪头子的形象,十分入戏地说:“还能怎么处理?咱们是义军,当然是还粮于民了。走,去城西闹市,发粮去。”
这会儿正是闹市人多的时候,钟离烬推着五辆大车出现在街市上,立马就吸引了众人围观。
他让小弟们圈出来一块地,站在车上喊:“官府无能,奸商当道,狼狈为奸!咱们义军劫富济贫,今日在此发粮,救百姓于饥荒了啊!都自己带着吃饭的家伙什过来领粮!”
说完,一刀划开车上粮袋,黄橙橙的粟米流淌出来,百姓当时就跟疯了一样扑上去抢。
手里有什么拿什么装,有刚好背着扁担卖货的,把货全扔了抢米,啥也没带的直接脱衣服。
钟离烬领着人艰难地维持秩序。
他站在车上,目光从抢米的人群上移开,扫视着周围。
没看见想找的人。
难道动静还不够大?
这边的乱象很快就引起衙门注意,傅宜带着官兵快速赶来,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抓“流匪”。
“流匪”跟官兵对上,明显落了下风,很快就被压着打。
只有钟离烬还能跟傅宜打得有来有回。
两人短兵相接,打了有一刻多钟,傅宜快要演不下去了,问:“人来了吗?”
钟离烬挑开他的刀,目光还在周围梭巡:“暂时没看到。”
不应该啊。
按理说流匪走不远,必定还在甘县中,这边都闹成这样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这么长时间,就是卢定的人赶过来也够了。
两人错身而过,钟离烬挥刀砍向傅宜,被傅宜挡住,钟离烬借着机会说:“砍我。”
傅宜瞪大眼睛:“你疯了?”
钟离烬催促:“砍轻点!”
傅宜崩开他,严词拒绝:“不行。”
钟离烬瞪他一眼:“军令!你别墨迹!”
傅宜瞪回去:“别开玩笑,再拖会儿。”
“再拖下去傻子都能发现问题了!”
傅宜余光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一凛,手中刀忽然着力:“来了!”
钟离烬也看见了。
傅宜斜后方,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操起身旁的木棍,暗暗靠近傅宜。
就在他举起棍子要砸时,钟离烬一脚踹在傅宜肋骨上,将他踹偏开几分,棍子带着风与他擦肩而过。
这一脚钟离烬半点没留情,直接把傅宜踹飞出去,摔在粮车上。
还好车上还有半车粮,给他一个缓冲。
大汉抓起钟离烬的胳膊就往小巷里跑。
傅宜捂着肋骨站起来,招呼官兵:“追!”
钟离烬被拉着跑了三条街两道巷,最后钻进一个后院,有人打开门接应,将两人藏到菜窖里。
傅宜的追兵挨家挨户反复搜,直到日落才收兵。
钟离烬被人从菜窖里放出来,一身腌菜味儿,对那大汉接连抱拳道谢:“多谢义士救命之恩!”
大汉拍拍他的肩膀:“都是一道人,不必道谢。先去换身衣服吧。”
这间院子不大,一共就两间房,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也是大汉自己的,他穿上还大两号,有点晃荡,只能把手脚都扎起来。
出来时,桌上已经准备好饭菜了。
女主人送来碗筷,朝钟离烬微微欠身。
钟离烬赶紧回礼:“有劳嫂子。”
那大汉招呼他坐下:“没什么好吃的招待,小兄弟别嫌弃。”
钟离烬大口吃着:“哪能嫌弃,实不相瞒,我好久没吃饱饭了!”
他大快朵颐,狼吞虎咽,当真像好几年没吃过饭的样子。
大汉看笑了,给他倒杯水备着:“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啊?怎么到这来了?”
“嗐,这不是逃荒么。本来靠粥棚度日,也结识了一帮兄弟,就打算这么混下去了,结果没想到前两天偶然发现一群人秘密护送好几车粮食进城,我还以为是赈灾粮呢,结果没想到进了私宅!”
说到这,他义愤填膺:“这帮奸商,都是狗东西!”他狠狠呸了一声:“我跟了那兔崽子几天,发现他居然在黑市高价出售这些粮!”
他羞赧一笑,还有些纯情的不好意思:“我想起前阵子咱们义军不是劫富济贫来着,就也想效仿一下,跟兄弟们联手抢了。但是没想到官兵来得这么快!”
他懊恼不已。
大汉说:“你带来的粮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发不完,会引起骚乱不说,还会引来官兵,难以脱身。”
钟离烬跺脚:“可不是么!白白将粮给了官府!”
大汉循循善诱:“你应该抢完粮,先将粮食运送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暗中通过线人放出消息,让百姓有秩序地来领。这样又隐秘,又好逃脱,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损失太多。”
钟离烬恍然大悟:“是啊!诶大哥怎么这么懂?”
大汉神秘一笑:“你想进义军吗?”
……
是夜,弦月高悬。
风念安难得晚睡,正在看姚子同送来的第十七封信。
看完收起来,依旧没有要回的意思。
淮东看着时辰,催促:“少爷,该睡了。”
风念安揉揉眼睛:“世子还没消息吗?”
今天这一天鸡飞狗跳,他前半程旁观,后半程围观。
傅宜捂着肋骨把甘县翻了三遍,怒气冲冲地回来时方瑾都没敢多问,只好来风念安这打听:“怎么没见钟将军?”
风念安随口扯谎:“他啊,气不过,还在找流匪呢。”
之前傅宜说钟离烬在蹲点,打入内部,他还猜测是打入黑商内部还是打入流匪内部,现在全都懂了。
既然他是要卧底流匪窝,那现在成功进去了,总该传回些消息。
他在等钟离烬的消息。
可是没想到,消息没等到,等来了人。
他昏昏欲睡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钟离烬带着一身霜气进来,没等风念安问,就挽起袖子,扯了桌上的纸笔开始写,边写边说:“赵老三,以前是杀猪的,一个月前加入义军,是义军里的一个小头目,地址我写下来了。赵老三想让我入伙,说明天带我去见老大。我打听了一下,他们大部分人都散落在百姓中,只有小部分外来的难民,在这边无亲无友,无处可去,躲在山上。明天我见到他们老大,会想办法获取他的信任,然后找个机会,将他们这伙人全歼。”
一口气说完,他放下笔,单手撑着桌面,皱眉凝视风念安:“我说完了,该你了。你不好好做生意睡觉,往奸商窝里凑什么?我要是没认出来,你今天就成我刀下亡魂了!”
风念安看出他动了气,竟然有些心虚,兑袖站着没说话。
他越说越气:“去见黑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还就带那么俩人,你知道我放水放得多辛苦吗?”
风念安想到他破衣烂衫扮演流匪,耀武扬威冲进来的样子,想笑,又觉得现在好像是个严肃的场合,不太方便笑。
这一笑一憋,呛进了气管里,他一声咳嗽没忍住,咳出一声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直咳到满脸通红。
钟离烬顿时忘了生气,手足无措地过来拍他脊背:“着凉了?前阵子我看你咳嗽都好多了啊。”
风念安咳到干呕才缓过来。
屋里暖炉烧的旺,钟离烬身上寒气已退,温热的手掌轻拍着背部,温度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直麻到了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