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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卧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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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念安虽然常年被人伺候着,但淮东他们尚有分寸,并不会靠得这样近,他对于肢体接触其实是比较敏感的。

钟离烬拍这两下让他极其不自在,忙不迭躲开了。

钟离烬并未察觉,只当他缓过来不需要了,扶他到床上坐着,倒来水给他:“最近也没怎么顾上你,那些生意你就交给手底下去办,何必事事躬亲?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这边天气又凉……”

风念安尽量忽略背上未散的麻意,捧着水杯发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絮叨?”

钟离烬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还在训话,顿时板起脸:“你少打岔。”

风念安也学着他冷脸,幽幽地说:“你去卧底也没告诉我啊。”

他瞥一眼钟离烬,虽然换了干净衣服,但脸上依旧涂着一层黑,碍眼地不想多看:“还整成这副尊容。”

俩人谁都不用说谁。

几分少见的心绪意意思思地冒出来,钟离烬别开头咳了一声,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去钱程那干什么?买粮?”

风念安:“不然呢?总不会是叙旧。”

他后知后觉:“那我坏你好事了?”

“因祸得福吧,他要给我介绍他的上家,价格还能再低些。”

钟离烬笑:“那你岂不是得谢谢我。”

风念安瞪他一眼。

钟离烬收敛笑容,看一眼夜色:“我趁他们睡了偷跑出来的,不能久留,这就回去了,我的情况你跟傅修竹说一声。”

风念安这才发现不对:“流光呢?让他回来送消息就行了,你别暴露。”

钟离烬睨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说我为什么亲自回来?”

他的意有所指让风念安下意识抬了下眼皮,正与他四目相对。

他这样居高临下看过来时挡住了光,涂黑的面孔便模糊起来,只剩下一个熟悉的轮廓,和明亮的眼睛。

挽起的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带着几分野性的美感。

风念安挑眉,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起身要将水杯送回去。

钟离烬按住他的肩膀,接过杯子:“早点睡吧,以后晚上不用等我了。”

指尖相擦而过,钟离烬的温度传递过来,烫得他手指一颤。

什么毛病?

风念安纳闷着,用宽大的袖扣遮住手,压下心里泛起的一点别扭。

掌中的肩膀薄薄一层,钟离烬忍不住多捏了两下:“一点肌肉都没有,等我有空的,一定带你好好练练。”

风念安一点不想练,他连上茅房都觉得远,要不是味儿太大,恨不得建卧房里,催促他走:“你不是不能离开太久么?眼瞅着天就要亮了。”

他摆出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把钟离烬撵走,第二天一早跟钱程一起去见他那位“杨哥”。

淮南纳闷:“少爷怎么不让淮东跟着?”

今早风念安特意传消息,让他和淮西随同前往,淮东淮北留在衙门。

其实淮东是风念安的贴身侍从,几乎不会离开他三步开外,其他三人都是外侍。

风念安今日换了一身暗紫色的长袍,帷帽戴得严严实实:“钱程对这位‘杨哥’语气间多有崇拜,我怕是衙门的人。”

若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淮北淮西都没在方瑾他们面前露过面,淮东就太招摇了。

马车在一间普通民房门前停下,淮北上前敲门,不多时就见钱程亲自出来开门,笑脸相迎,把风念安请进去。

这民房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走进去倒是别有洞天——院子里移步换景,两侧邻居都打通了,形成一间大宅院,有两间主房四间厢房,漆都是新刷的,味儿还没散干净。

主厅更是堪比风念安他们家的气派。

雕花红木大屏风,西域今年最流行的琉璃盏灯罩,旁边架子上还摆着一对造型奇特质地上佳的玉观音摆件。

这摆件他也有一个类似的,是前两年生辰时太子送来的礼物。

这“杨哥”果然不是个小角色。

“贤弟,这单买卖交给杨哥你就放心吧,保准出不了差错。那帮流匪就是再狂,也知道什么人动不得。”

他拉着风念安刚要坐下,后堂传来脚步声,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见面话还没说,先带三分笑:“钱老板啊,这位就是你说的沈老板?”

风念安透过帷帽仔细观察了这位“杨哥”,确认自己从没见过他。

他不是衙门里的人。

还挺谨慎。

钱程立马给二人介绍起来,寒暄过后各自落座,杨哥说:“你跟钱老板的事我都听说了,就冲您这份义气,这笔买卖,我杨某就得接。”

这次洽谈十分愉快,杨哥拍板定了,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与风念安达成合作,同时还把以后的所有粮都包了。

只是钱程最大的仓库刚遭贼手,他现在弄不到那么多粮,需要风念安留下一个联络人,陆续从外面调粮过来。

风念安给他留了王珂的地址。

钱程亲自把他送上车,走远了风念安才掀开车帘子,对淮北说:“你留下,看看他们打算从哪调粮过来。”

淮北应声离开。

淮西一张嘴闲不住,总要东问问西问问:“少爷看出来这个杨哥是谁的人了吗?我这阵子潜伏在衙门里,好像也没见他来过。”

“那就说明你观察的还不够仔细。回去跟着方瑾他们。”

如果黑商的粮真的都是来自于赈灾粮,那么他说的“调粮”应该就是从官府粮仓调到私人粮仓。

这个过程必然需要方瑾这个县令的通融,因为粮仓出入库的记录是非常严格的,需要定期向户部汇报,大量的赈灾粮出库记录想做假账并不容易。

而与此同时,钟离烬正跟赵老三去见他们义军老大。

如果不是他亲自来了,大概永远都不会相信,所谓的义军老大居然在难民棚里,是个拄着拐穿着破衣烂衫的乞丐。

他避开人群,一瘸一拐跟赵老三来到人烟稀少的林子里,一双鹰眼上下打量着钟离烬:“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好小子,有一身蛮力。”

钟离烬笑出一口大白牙,完美的扮演了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子形象:“您就是赵哥口中的老大吗?还真是真人……真人没有脸?”

赵老三给他一拳:“那叫真人不露相!”

钟离烬皮糙肉厚,并不觉得疼,嘿嘿笑着:“是是是,我没什么文化,老大别生气。”

“我姓邓,叫我邓大哥就行。”

钟离烬从善如流的改口,傻呵呵地指着他的腿问:“你的腿是怎么搞得?官兵打的?”他说完,就横眉立目起来,气势汹汹地转身就要走:“我去给邓大哥报仇!”

赵老三赶紧把他拽回来:“你冷静一点!”

钟离烬挣脱开来:“官府没一个好东西!我这就去跟他们算账!”

“不是官府!”邓泰拉住他:“这腿不是他们打的,是之前在旧伤了。”

钟离烬这才安静下来,好奇问:“邓大哥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邓泰摆摆手,不愿多说:“都过去了。你是新来的,我看你有把子力气,以后就跟在赵老三身边吧。正好官府还在抓捕你,你留在他家也不容易被发现。”

钟离烬却不大愿意:“我一个人可以躲他家,可是我还有那么多弟兄呢!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他们。”

邓泰拍拍他的肩膀安抚:“放心吧,你那些弟兄我们都救下来了。”

“哦?”钟离烬眼光一亮。

这倒是省事了。

“他们在哪?”

“人多目标大,我将他们打散藏匿起来了,你不必担心。”

钟离烬又拿出一副“那我就放心了”的表情,跟赵老三回家了。

路上,他看着赵老三的背影,琢磨着下一步的计划。

“赵大哥,”他快走两步追上赵老三,好奇的问:“我听着邓大哥好像是靖州人啊?”

赵老三:“是啊,逃难过来的。他那腿在靖州就瘸了。”

“怎么搞的?”

“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钟离烬傻笑:“好奇呗。”

赵老三看他这脑子有问题的样子,起了些怜爱之心,忍不住多跟他说两句:“咱们义军里有近一半的人都是外地逃难来的,最开始的义军就是由这些人组成,后来才慢慢有本地人加入。”

“啊,”钟离烬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跟我的弟兄们一样?”

“嗯。对了,还没问你,你那几十人都是哪来的?”

他随口说:“逃荒路上认识的。”

之后他又旁敲侧击了一些关于邓大哥的消息,但赵老三好像也知之不详,没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按理说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应该隐瞒这么多,他觉得邓泰应该大有来头。

当晚,他把得到的消息和自己的猜测通过流光传回衙门。

流光回来时,风念安正跟傅宜凑在一起看账本。

朝廷兴办工厂、修建水利的章程下来了,附带的还有新运来的一批赈灾粮和番薯种子。

粮和种子过两天到,章程是快马加鞭急送来的。

风念安借着安排赈灾的名义,从方瑾那要来了账本,看了一眼就断定:“假的。”

这账目一桩桩一件件太清晰了,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一点毛病挑不出来。

就算是几十年的承平商号老掌柜,也做不出这么漂亮的账来。

他把方瑾支开,让傅宜偷摸去方瑾家搜了一圈,没找到真账本,于是俩人只能启用人力,照着出库记录一笔一笔核对。

傅宜看得头大。

让他看军账或许还能看明白,看粮账他真是一知半解,连斗、斛、石之间的换算关系都够他掰着手指头数半天的。

偏偏风念安不体谅他,时不时就要考校:“你看这一条出库记录的数量,说是借给隔壁卢定了,一共借出去四批粮,明面上卢定分七次还清了,但是实际上只还了七成,还有三成不见了,你算一下差了多少,我看看后面……”

傅宜一手捏着笔,一手疯狂挠头。

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他是个武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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