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纷纷惊叹。
“竟有此事?!”
“这也太大胆了,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必须从严处理,杀鸡儆猴!”
周庆脸色铁青:“简直放肆!若不严惩,我朝威严何在?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寺督办,择日行刑!”
章鹏大喜,叩谢:“陛下英明!”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陛下英明!”
只有李安一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他拱手上奏:“陛下,臣要状告凤州刺史吴广志滥用职权,私设苛捐杂税,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使民不聊生!其行迹恶劣,无法无天,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岳桐霏因不忍百姓受难,刺杀吴广志实属侠义之举、为民除害!纵有不妥之处,也当从轻发落!”
此言一出,殿内寂静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并不惊讶凤州刺史私设杂税,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新鲜事。
他们惊讶的是这么多年了,除去自治的徐州外还有十一个州,人家设杂税都没事,怎么就吴广志被杀了?
章鹏最先反驳:“岳桐霏杀害命官乃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在,至于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臣有凤州百姓的联名血书!”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布,举过头顶:“这是凤州人士崔晓娟以命护送到京城的,上面共计三百二十七人的姓名,包括贩夫走卒秀才乡绅,共同指证凤州府以刺史为首的众多官员私设杂税、贪赃枉法。请陛下明鉴!”
四喜将联名血书接过,亲自拿给周庆。
血书展开比他的龙案还长出一截。
血墨浸透布匹,风念安在下面也能看见那密密麻麻的红色字体。
有点晕,没敢看第二眼。
他没想到凤州的事居然会演变成这样。
章鹏没想到血书居然会到李安手里。
他听说了凤州的事,所以第一时间上奏周庆,想争取尽早结案,以免波及其他州府。
凤州节度使也给他传过消息,让他提防凤州百姓告御状,所以这两天他嘱咐守门衙役若遇凤州人士击鼓鸣冤直接控制起来。
可是没想到这个崔晓娟居然没去大理寺告状,而是直接找到了李安!
周庆合上血书:“仅凭此书,难定其罪。”
“崔晓娟就在宫外,陛下可以宣她进殿,一问便知。”
周庆有所犹豫,汤绥出列道:“此案事关重大,请陛下宣崔晓娟上殿。”
风守礼和风守义等人纷纷出列,要求陛下宣见崔晓娟。
周庆只好命人去传。
不多时,崔晓娟背着包袱进殿,三跪九叩后从包里拿出几本账本、高举头顶:“这些是从刺史和司马府中搜出的账本,还有一部分是凤州商号的账本,均记载了详细的交税金额和名录,请陛下过目!凤州之事,百姓皆可作证,岳桐霏不该死!”
账本由四喜交给周庆,翻着翻着,眉头越皱越紧。
崔晓娟带着哭腔,声声泣血的陈述:“凤州赋税严重,高达七成,若有不缴者,杖三十,充徭役。我父亲被累死在煤矿,兄长被打残了双腿,母亲无奈跳河自尽。天灾尚且能一博,人祸却只能等死!凤州似我们这般的家庭比比皆是,家破人亡只在一夕间,求陛下明鉴!”
周庆看完了账本,转交给百官传阅。
吴广志等人的罪行属实,无可辩驳。
户部尚书道:“陛下,臣以为,即便吴广柱有不妥之处,也该由朝廷处理,没有民审官的道理。凤州百姓发现吴广志等人有不法之处,没有第一时间报官,而是自发将其杀害,此举实乃倒反天罡!”
刑部尚书附议:“纵使有内情,也当交由朝廷判决,此乃藐视国威。此例若开,国将不国!臣提议,此案当从严处理,若有阻拦者同罪,以儆效尤!”
丞相也道:“况且此案具体如何尚不知情,怎能听信这女子一面之词?”
风念安听着发笑:都这么明显了还要什么证据?你们不是心知肚明吗?
他迈出半步就要说话,手腕被人拉住。
风瑞先朝他摇头。
周庆也许真的不知道杂税的事,他现在气的是岳桐霏不把朝廷放眼里,命官想杀就杀,简直站在他头上拉屎。
他正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反而会激怒他,引火烧身。
端王道:“儿臣以为,此案尚有疑点。吴广志在凤州为官十余年,为何今年突然大兴赋税?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李鹤:“贪财还需理由?吴广志死不足惜,岳桐霏亦按律当杀!”他拱手:“请陛下裁决!”
李安还在死磕:“岳桐霏此举乃替天行道,纵有冲动之嫌,依旧瑕不掩瑜!若杀害此等义士,民间谁还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百姓失义,道德沦丧,乃是气运将尽之兆!”
他气血上头,说话越发口无遮拦,周庆拍案而起:“放肆!”
百官跪倒:“陛下息怒!”
李安却依旧屹立,甚至直视着周庆:“陛下若觉得有疑点,大可派人去凤州查,但岳桐霏,不该死!不能让百姓寒心!”
“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孟华拽拽李安的衣角,小声劝诫:“不要再激怒陛下了!”
崔晓娟哪见过天子发怒?吓得直哆嗦,不时地瞟着李安。
秀才说这事儿除了他没人会管的,所以才让她直接去找李安,可是她不知道会直接闹到陛下跟前啊!
天子威严赫赫,她连头都不敢抬,李安还敢为民请命吗?
他敢。
李安不为所动,腰杆笔直:“岳桐霏,不该死。”
周庆哪被人这么下过面子?操起砚台朝他砸过去,正砸在李安额头,血顿时流淌下来。
李奉为其求情:“李大人也是为朝廷考虑,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为先,陛下息怒。”
郭淳也帮着劝:“李大人为国为民,拳拳之心天地可鉴,陛下息怒!”
周庆捏着拳头,吼道:“滚!”他指着进殿大门:“滚!”
周庆连说两声“滚”,孟华一个劲给李安使眼色:“快走!”
李安走了。
众人还跪在地上不敢起。
周庆站在高台上,扫视下面匍匐的百官:“还有谁想求情?说!都说!”
众人鸦雀无声。
周庆长出口气平复心情,坐回龙椅。
片刻后,寂静的大殿里有人说话:“法本无情。岳桐霏戕害命官,按律当斩;吴广志等人私设杂税,按律也当斩。臣以为,此案当秉公执法,不应从严。”
周庆锁定说话之人:“汤爱卿,你也想出去凉快凉快么?”
他挥袖:“不管吴广志是不是活该,都不能有人越过朝廷取人性命!什么替天行道?朕就是天!不需要有人替朕行道!传令黜陟使,即日前往凤州查明此案,若无疑义,从严处理,以正国威!”
汤绥还想说话,被李奉一把捂住嘴,按着他的后脑勺磕头。
“遵旨。”
散朝后,汤绥一把推开李奉,扭头就走。
李奉追上去:“你跟陛下呛什么声?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落不着好不说,别再把命搭上!”
汤绥毫不畏惧:“文死谏武死战,有何不可?”
“你怎么死脑筋?”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奉跟他说不通,拂袖而去。
朝后,李安被章鹏安排了一堆杂务,而上京告官的崔晓娟也被关入大理寺候审。
风念安听见消息,猜得到这件事的结局会是什么。
凤州全州推行杂税,从上到下百名官员,会不知情么?黜陟使跟他们是一伙的。
就连京中那些高官,从户部主簿到国舅丞相,也必然与其牵扯极深。
这案子从上到下操作一番,能把黑的洗成白的、活的说成死的。
而周庆刚愎自用死要面子,岳桐霏无论如何都得不了好。
大殿上的事很快在民间传开,京中人不敢议论,道路以目,凤州就放肆多了。
听说崔晓娟被扣大理寺,李安被轰出朝会,岳桐霏将遭凌迟,凤州百姓彻底疯狂,纷纷罢市罢工,到刺史府门前讨要说法。
更有甚者,竟然抗议游行到了京城!
风念安听说此事后急忙上街,就见自凤州而来的数百名百姓排着长队,带头的几个人看穿着打扮像是书生,后面跟着的则士农工商不一而足。
他们整齐划一地大喊:“苛捐杂税催人死,官官相护世道难!岳桐霏替天行道,吴广志死不足惜!”
他们远道而来,衣衫褴褛,眼神却无比坚定,声震九霄,直奔皇宫而去。
街上的人纷纷为其让路,风念安险些被人撞倒。
一只手及时拉住他的胳膊,顺势将他推进身后的茶楼:“离远点。”
钟离烬挤出人群的同时,左飞虎军突然冒出来,将游行人群控制住,钟离烬一声令下:“大胆刁民,扰乱秩序,全部带走!”
飞虎军们掏出绳子就开始串糖葫芦。
百姓们挣扎起来,可他们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左军的对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来迟一步的马正德见状大怒:“谁让你绑人的!”
他是得了太尉的消息,让他过来控制游行队伍,全抓进牢里杀鸡儆猴的,怎么被钟离烬这厮抢先了?
“京城治安本就归我左军管,此乃分内之事。”
右军是管站岗放哨的,抓哪门子人?
马正德朝天抱拳:“我是奉太尉之命!”
钟离烬也不示弱:“维护京城秩序隶属左军公务范畴,这是陛下定的,我奉陛下之命。”
你太尉难道还能高过陛下吗?
“我……”马正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钟离烬一挥手:“带走!”
马正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闹事游行的二百多人全部带走。
大街上恢复秩序。
风念安走出酒楼,回家。
游行队伍都到了京城,可见凤州事态严重。
太尉叫马正德来抓人,肯定是要蛮力强压,震慑凤州百姓。钟离烬抢先把人带走,是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一次,他依旧站在百姓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