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打算?”风念安一愣。
“你跟钟离烬一起被找到,他也承认是他救了你,之前你俩还掐得水火不容的,不需要个说辞?”
“我都伤成那样了,但凡是同僚都不能见死不救吧?”
风念安不觉得这需要什么说辞。
风瑞先补充:“但是我听说,你失踪后钟离烬也跟着失踪了。他本来在跟瓦尔斯射鹿,半路上突然跑了。淮东借了匹马来报信,你失踪的事情传开后大家纷纷停止打猎开始寻你,可从始至终都不见钟离烬。”
你俩不是见面就掐么?风念安统共上两次朝,两次都奔着参你来的,结果扭头人家陛下都不知道人丢了,你就先追过去了?
瓦尔斯看见他们同乘一骑回营时还赞叹:“我说怎么打猎到一半世子就走了,原来是心有所感,默契无限。如此百官和睦情同手足之景象,真是叫人向往啊!”
风瑞先声色并茂地重复完,冷脸说:“陛下当时说‘同袍互助江山永固’,但你真不解释解释?”
风念安沉思:“钟离烬怎么说?”
“他说他善良,以德报怨。”
让风瑞先惊讶的是,他原以为风念安会翻白眼、不屑一顾,没想到他居然是笑了。
没有任何贬义的笑。
风瑞先迷惑:“什么意思?”
“他说的对啊。”他拿枕头垫在后腰处,闲适地靠着床头。
没问题,钟离烬确实是在以德报怨。
雀河那次他参了钟离烬,钟离烬认下了,什么也没说;乔兰案他跟钟离烬作对,钟离烬明知道,但也没下黑手对付他;第二次他参了钟离烬,钟离烬依旧认了;球场上他阻止大齐猛压使团,给使团让球,钟离烬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还第一个找到受伤的他。
虽然钟离烬挨的参都不无辜,但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个大度的人。
他说自己以德报怨,没半点问题。
风瑞先有点不懂了:“不是……你们……真和解了?”
风念安心里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状态明显就是不再有敌意。
“嗐,”他拢拢被子,笑容萧索:“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中间隔着个陛下。咱们风家世代名门,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不站党派、不理纷争,不然你看哪个世家大族荣耀过三代的?”
世不过三,三世必衰。
风家算到风念安这已经是第五代了。
“曾祖父们不曾入仕,直到祖父时才因内乱被迫卷入朝堂,不得脱身。有先帝庇护时,咱们风家尚算自在安稳,可自从新帝登基,就一直为当初夺嫡时我风家不曾为他效力而耿耿于怀,不论后来我们风家如何忠于他,在他心里都始终不如扶他上位的赵家和李家。堂兄,失去陛下的庇护,没有谁可以无坚不可摧。”
风家如果要继续站在上流社会里,就必须稳住周庆,让他不要对风家起杀心。
本来这个小目标很好达成,经过他们一家人的不懈努力,这些年来风府一直屹立不倒。
可今年,这个小目标的克星来了。
长平王——一个只要还在喘气就会让周庆忌惮得睡不好觉的人。
不管钟离烬干什么,在周庆眼里都会自动翻译成:他是不是在组织势力?他是不是要结党营私?他是不是要谋朝篡位?
他居然跟风家走那么近,他要干什么!
风家居然跟他关系还不错?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凑一起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跟他和解不了。”风念安惆怅地叹口气:“就是可惜了我这名声……”
“什么名声?”
风念安佯装可怜:“哥,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风瑞先不懂。
风念安继续叹气:“我的清白也马上就要没了。”
风瑞先:“???”
几日后,他就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从何时何地开始,朝臣间有了这么一个传言:钟离烬有龙阳之好,对风念安垂涎已久。
谁也不知道这事儿是从哪传出去的,但就这么传开了,甚至愈演愈烈,从一开始有说没影儿的事,演变得越来越具体。
说风念安受伤被钟离烬找到后,钟离烬垂涎他的美色,对其上下其手,可怜风念安身娇体弱还负伤,无法反抗,受尽欺辱,之后风念安几欲寻死,都被父母拦下来了。
而且逻辑链还挺完整:御林军在猎场里找到了风念安的衣服,被撕的稀碎,而他被御林军找到时,身上穿的是钟离烬的衣服,且当时是昏迷着的。
这不就人证物证俱全了吗!
于是谣言就从“钟离烬德行有亏”逐渐演变成“钟离烬玷污风念安”。
简直离了个大谱!
风念安伤势好转后第一天上朝,就迎来众人探究怜惜的目光。
钟离烬跟他前后脚,本来想打个招呼,但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焦在他俩身上,他只好欲言又止。
风念安全程都没看他一眼,跟华诺走在一起。
华诺咳了一声,试探着问:“那个……最近你听到什么流言没有?”
他忙着使团的事,这几天都没得空去看他。
风念安冷笑:“我还用听说?我不就是京城最大的流言吗?”
华诺叹气:“这事儿整的……御林军尽是些不靠谱的,也不知道傅宜怎么带的兵。你不会要参他吧?”
风念安满身戾气,哼了一声,华诺没咂摸出来是什么意思。
等到上朝,周庆旁的没说,先提了件事:“近日京中流言颇多,谣言止于智者啊,诸位爱卿要管好手下衙役,莫以讹传讹。”
众人应“诺”的同时,都在拿眼角余光瞟风念安和钟离烬。
这谣言传播的够快,连陛下都知道了。
说完这个四喜公公才扯着嗓子喊:“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三三两两出来奏些乱七八糟的事——阁老嫌工部排水做的太差,一下雨就积水;吏部说户部效率太慢,两石米三石草拖了两个月还没拨款云云。
奏得众臣昏昏欲睡。
之后提起公主和亲的事才精神了些。
周庆主张和亲,国舅不大愿意,但他沾亲带故的没法说。
汤绥替他说了:“臣认为不可!大宛明显来者不善,公主此去凶多吉少!况且双方交易本已是定论,此时突然改为和亲岂不是坐实了我朝内库空虚,给大宛把柄?”
李奉反驳:“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汤大人可知这笔钱若是流入国库,能解多少燃眉之急?”
“若大宛从中窥见一斑,联合西域进攻来犯,后果如何你可曾想过?”
“西域联军来犯我朝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钱没了就是没了!”
汤绥气得当即大骂:“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好汉?老匹夫你还要不要脸!”
“脸能当钱花吗?若是能,老夫这就剔面!”
眼看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就要在朝堂上打起来了,众臣倒也都见怪不怪。
只有周庆出来劝:“两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说完,他撑着龙椅扶手就要起身退朝,却见群臣中又有一人出列:“臣还有本要奏。”
众臣捞起裙摆膝盖微屈都要跪下了,四喜公公张着嘴刚要喊退朝,周庆屁股都抬起来了,愣是被他一句话喊得虚晃一招,百官肃穆而立,四喜闭上嘴,周庆手一松,一屁股坐回去,问:“风爱卿要奏何事?”
风念安一站出来,众人瞬间来精神了。
傅宜心有些跳:不会冲我来的吧?
李安朝钟离烬使眼色:冲你来的?
钟离烬自信摇头:不可能,我刚救了他。
他刚摇完头,就听风念安义正辞严道:“昨夜有人当街斗殴,致人伤残,臣了解到其隶属左飞虎军,故而臣要参钟将军治下不严!”
钟离烬:???
他脑袋抻出一里地去,恨不得怼风念安脸上。
你说什么?
其他人则暗自挑眉。
呦呵,有好戏看了。
周庆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确认道:“你是说,要参钟爱卿?”
“是。”
风念安斩钉截铁,周庆寻思半天:难道是因为流言的事生气了?
“钟爱卿,可有辩解?”
钟离烬得辩啊:“臣冤枉!且不说臣昨日不当值,而且夜间也已是放衙后,出事属个人原因!”
飞虎军几千人,底下小喽啰在非公务期间打个架斗个欧他也要管?他是将军,不是老妈子!
风念安振振有词:“飞虎军乃是朝廷门面,本就该严于律己,是为表率,否则如何服众,如何让百姓心安?”
“我……”钟离烬看着他的神色,发现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意思?
真就因为那么几句没影的流言置救命之恩于不顾?
风念安上纲上线,周庆也犯了难。
“这……”有点无理取闹了吧?
风守礼轻声呵斥:“枕月,不得胡闹。”
风念安岿然不动,似耳旁风。
汤绥都看不下去了:“钟将军未能预防部下闹事,确是有错,但凡人之身安能通晓千里之外之事,钟将军既不当值,又属部下私事,臣以为予以警示即可,无需惩罚。”
风念安不依不饶:“大人需知‘军令严明’,今日斗殴明日杀人,飞虎军到底是京中守卫军,还是悬在百姓头顶的戮刀!”
“慎言!”风守礼出列:“陛下,犬子无状,此番状告实属玩闹,请陛下切勿当真。”又扭头对钟离烬:“得罪了。”
周庆摆手:“群臣需和睦才是。风御史也是个聪明人,当明辨是非,莫要意气用事。行了,散朝吧。”
周庆都走了,风念安还在那脸红脖子粗地将手伸向前方做挽留状,声泪俱下:“陛下~~~ !”
尾音拐出三道撕心裂肺的弯。
离开金銮殿,钟离烬快走几步去追风念安,拉住他的袖子:“枕月你……”
“钟离烬!”风念安甩开他的手:“我与你势不两立!”
说罢,大步走开。
钟离烬怔愣在原地。
李安追出来问:“怎么回事?他恩将仇报?”
钟离烬也茫然:“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