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俩在猎场玩的挺好的。
在他二人身后,汤绥胡子撅老高,脚下生风似的,郭涵在旁边小跑着劝:“大人呐,内库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圣意已决,何苦触这个霉头呢?”
汤绥拿鼻子“哼”一声,别开脸。
郭涵凑到另一边语重心长地继续劝:“陛下要涨贴息您不让,陛下要嫁女儿您也不让!大人呐,您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就这么逼陛下呀!”
汤绥:“呵。”
郭涵拦住他:“不是我说,您一把年纪了,也该懂点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他鄙夷:“那就是个屁!”汤绥眼睛瞪溜圆,伸手一指,敌我不分:“你也滚!”
他一嗓子吼得给周围人都吓一跳,跟个炸毛的鸡似的拂袖而去。
李安拉着钟离烬给他让路。
“这汤大人也是个暴脾气,宁折不弯。能在朝廷里屹立这么多年,全靠祖上丹书铁券护着。”
“他有丹书铁券?”
这么一说钟离烬就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勇了。
等汤绥走远,他俩才慢悠悠出宫。
“文帝时期有位宁安侯,唐景,你知道吧?”
“知道。他们唐家随祖皇帝开疆拓土,受封宁安王,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但后来被卷进夺嫡纷争,倍受打压,一路给贬成侯。本以为唐家就此没落,没想到最后一位小侯爷唐景却是个人物,能文能武颇有建树,一路把大齐从下坡路上硬给拽回来了,很得文帝赏识。就是可惜,唐景终身未娶,未留子嗣。传说唐家就有一块丹书铁券,难道跟汤大人的有关?”
李安点头:“唐景虽然没有子嗣,但晚年收养过一位寒门贵子,亲自教导,后来那孩子也争气,考进前三甲,在朝时政绩斐然。那孩子把他当亲生父亲照料,为其养老送终。唐景死后文帝感念其至纯至孝,也为缅怀宁安侯,便将那丹书铁券给了他,许他流传后人。汤绥就是他的曾孙。”
这关系够盘根错节的,钟离烬也懒得理:“随便吧,先去福记吃顿饭。”
福记最出名的就是擅长做各地特色菜,钟离烬没事儿就要来他家点一桌长平菜怀念故乡。
俩人挑了个二楼雅间,两侧以屏风相隔,李安才终于问出憋了一路的话:“你不是说传言都是假的吗?我看风御史这态度怎么不像呢?”
钟离烬淬他一口,再三声明:“我真没有!我就算真对他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强取豪夺,更不可能趁人之危!”
李安偏了重点:“所以你真是?”
“我……”钟离烬一卡。
李安惊讶地脖子往前探了两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喜欢风念安,那就是喜欢强壮魁梧一点的?”
钟离烬扶额:“我没有……不是你怎么原来是这种人啊?”
“哪种人?我就是问问,我又不嫌弃。人各有所好,谁说男的只能跟女的一起过日子了?况且这又不是新鲜事。”
大齐民风开放,对这种事从没有过明文禁令,只是上不了户部婚书而已。又因罔顾人伦,一直被文人不耻,因此大家都选择藏在暗处,但并不是没有。
王公贵族里有龙阳之好者不在少数,甚至有的家里为了给少爷泄火还会安排年轻貌美的“随侍”,白天伺候饮食,晚上伺候起居,还不用担心会搞大肚子。
李安对这种事早见怪不怪。
钟离烬更不见怪。
他在行伍里长大,放眼一看全是汉子,发生点什么再正常不过,毕竟大家都是男人,能理解,只要不乱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他对这种事的认知仅仅在于生理需求。
“不一样,而且我也没那癖好。”
过日子讲究脾气秉性,讲究生活习惯是否合得来,跟上床打两炮是两码事。
饭菜终于上来,钟离烬借此换了话题,李安也只是打趣,没多追问。
等吃完了他叫来小厮结账,却被告知账已经结过了。
钟离烬:“谁结的?”
小厮一指对面的包厢:“就那‘翠竹轩’的客人结的。”
翠竹轩开着门,小厮正在洒扫,显然里面的客人也是刚走。
钟离烬推开身边的窗子,见楼下停着一辆马车,马夫将踩脚凳收好,赶车离开。
车灯上写着明晃晃的一个“风”字。
李安惊讶:“风御史?”
小厮又端上来一盘烤鸽子:“这是给您加的菜。”
小厮放下菜就离开了,李安相看着鸽子问:“他什么意思?”
钟离烬却懂了,忍不住笑了一下:“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没事,吃吧。”
他掰了条腿就要啃,被李安拦下:“不是,你俩打什么哑迷?到底怎么回事?”
“避嫌,你不懂。”
李安深以为然:“这种避嫌我确实不懂。”
虽然周庆在早朝上说了让大家管住嘴,谣言止于智者,但底下人该怎么传还说怎么传,甚至因为风念安早上参那一本传得更厉害了。
他为什么抓着无关紧要的事参钟离烬?还不就是谣言都是真的!他那就是想找钟离烬的茬,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确实被钟离烬欺负了,所以才变着法的膈应他。
众人都觉自己推理的十分正确,谣言不减反增。
风念安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叫来淮东问:“打听到了吗,钟将军在哪呢?”
淮东给他把吃完的葡萄撤下去,换了一盘切好的瓜:“在春熙巷帮大理寺查人。”
左飞虎军除了日常巡逻维护京城治安之外,还要帮助京兆府和大理寺查案,不需要动脑,只需要指哪打哪,起到一个打手和示威的作用。
春熙巷临近太辰街,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段,房价不菲,住在那里的非富即贵,风念安立马猜道:“是在查高虹酒后失足的事?”
高虹掉进排水渠摔瘸了条腿,前两日还拄拐上朝,非说自己是遭人暗算,并非失足,请陛下为他做主。
他言之凿凿,周庆也没法,只好把这事交给大理寺去办。
没想到高虹还不解气,又参了工部一本,说他们挖渠两侧居然不装护栏,安全措施半点也无!
他把工部从上到下骂了个遍,从城墙一年塌三回到排水太差下雨积水,又说皇陵修得太慢……工部一整个衙门尸位素餐,说得工部尚书直接在金殿上哭了,摘帽子就要辞官,说他无事生非针对自己。
陛下拉了好一通架,着令工部抽时间去给排水渠都装上护栏,优先装春熙巷的;完事还派遣太医给高虹治伤,又给了他半个月假,还赏了两石米以作慰问。
大理寺本来人手就不够,平白无故又多了这么个离谱的案子,也窝一肚子气,大理寺丞走访时脸凶如煞神。
这案子按理说应该是归李安,但李安因为顶替了高虹小三司的位置身份敏感,需避嫌,因此这案子就交给大大理寺丞查了,查完直接跟大理寺卿汇报。
但因为当晚高虹回来的太晚,两个小厮还都刚巧不在,也没个目击证人,大理寺丞张翰只能挨家走访,看有没有人碰巧看见或者听见什么。
之所以请飞虎军相伴,一来是大理寺丞身份不够,怕怠慢了高虹,请他的名号来撑场面;二来是这条巷位置原因,三教九流云集,表面上一派和谐,实际上乱的要死。
——同样是“贵人巷”,它跟风府所在的文君巷可差远了。
文君巷以官员府邸居多,其次是姚子同这种大商贾,成分尚算简单。
春熙巷里东边一个张大人西边一个马员外,甚至还有牙行老板和外籍商人,时不时再混进来一两个有钱有势的地痞流氓……都不是省油的灯。
钟离烬带了十个人,跟在张翰身后挨家敲门,张翰问话,主簿记录,他就负责押刀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有一种“敢瞎说一个字老子就砍了你”的威慑力。
风念安带人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呦,这午时的太阳是热哈。”他拿扇子挡着头顶阳光,一招手:“淮东,把冰酥酪拿来。”
淮东拎着个食盒过来,里面是在家做好的冰酥酪。
冰酥酪是只有达官贵人才吃得起的,由牛乳、糖、廖糟制成,放入冰窖冰镇一个时辰,再撒上花蜜和新鲜瓜果、坚果等,鲜甜冰爽,在烈日炎炎的正午来上一碗简直是神仙也比不过。
那食盒里还贴心的放了冰块防止冰酥酪融化,食盒一开,凉气扑面。
士兵咽了口唾沫,看向钟离烬。
钟离烬挑眉:“给我们的?”
他不是要演一出忍辱负重恩将仇报么?这又唱的哪出?
风念安背过身,做出一副慷慨沧桑的样子:“我是不忍看士兵受酷暑之苦!没了他们,谁保家卫国?”
他发表了一通激昂言论,钟离烬掐着大腿才没笑出声:“嗯,行,不愧是御史大人,真是心胸宽广忧国忧民。大家吃吧,别辜负了御史一片美意。”
得了他的首肯,大家这才撸起袖子一人一碗,把餐盒里的冰酪酥分了。
风念安送完东西就走了。
队长还拿了一碗给钟离烬,被流光拦住:“世子,这能吃吗?”
不会是下药了吧?
钟离烬接过来:“没事。”
他还给流光也拿了一碗:“吃吧。”
冰酪酥没毒,只是不知道这次又要给他安什么罪名。
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