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领贺凛上路,施展轻功,跑得飞快。
贺梓虽身引贺凛,身形不见怠慢,好似身后无人般轻松,他又问起贺北臻,送二姑奶奶去冰底池,难道那位还能在那儿等着不成。
惯晓得他傻,每每问出问题来还是叫人无奈,哪天要是小梓开窍有了意中人,这样的傻子怎么抱得美人归?
叹一口气,贺北臻轻笑,“届时自然能叫人在那儿等着。原也可以直接上恪王府去,或找叶家人接手此事,只不过族长近日写书,有些笔涩,想找点启发。”顺嘴就把事情兜出来了。
“族长真不怕反噬。”贺流光在两栖境形象光伟,恶趣味只有贺梓三人知道。
“等小凛记起事来,咱们也看戏呗。”贺北臻笑出偷腥猫样,贺行致与她对视一眼,微笑着好似这猫是他养的。
十里外杳雾林,林中早备马车。
贺梓一番动作,将贺凛引入车内,贺北臻同进,暂时解了葫芦绳,贺行致与贺梓二人驾车,一路北驰。
日头将下不下,大路边一女子侧身躺地。
贺行致下车查看,女子面庞圆润,身形皮肤看来十八九岁,通身紫罗兰花纹衣裙,头发全束在头顶,满脸缠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周发青,袖子口撇出半块牌子。
单面廿字阳刻,牌心镂空灌红色不明液体。
贺行致将贺北臻与贺梓喊下车,手里的牌子递给了贺北臻。
扶起女子,贺北臻一眼认出牌子来历。
廿青阁的闻讳令,首席刺客独有,莫不是五年前上位的曲叠影?把住腕子一探,中毒这么深,居然气息平稳。
贺梓蹲在一旁,一心瞧着小女子,估计没比二姑奶奶大多少,怎的一个人凄凄凉凉躺在荒郊路上,扯着贺北臻的袖子直往下扽,“阿北,这姑娘救不救?”
他每每这么问,就是想贺北臻救上一救。
这时候贺北臻手里的牌子跳进他眼里,“廿青阁的人?刺杀还带这劳什子,怕寻仇不认门吗?”言罢又朝小女子探眼,廿青阁里日日滚刀挨剑,怎么会到那鬼地方讨活计?
都晓得廿青阁的刺客令分黄蓝绿,各对应廿青阁上中下排位。
红色独一块,属顶头刺客所有,甚少有活人见过。
重伤昏迷在路边,似乎武艺平平才有此一劫,知之甚少的只怕要把红令当成末位的新色。
贺北臻打量两眼红牌子,想到什么馊主意似的笑,“之前的没带,收尸寻不到人,便立了条规矩,不管如何筹划,行动前都得把腰牌带上。”
贺梓嗤之以鼻,“廿青阁利益至上,竟也有生出良心的时候,还帮手底下人收尸入殓,别是又憋什么坏。”
“是呢,配阴婚又是一桩好买卖,最近行市可高。”
廿青阁刺客都是签过身契的,死后阁主也做得主,贺梓到底憋不住骂缺德。
贺北臻与贺梓将女子扶起身,人抬进马车一大半,窜出来十二个生人。
持剑,把刀,空手都有,衣着也各式各样,二话不说一拥而上,贺行致上前阻拦。
把女子挨着的贺凛,靠住马车窗边,贺北臻守在车帘前,贺梓跳进人圈帮手。
一个回合斗过,贺行致二人未多纠缠,点住十二人,退回贺北臻身边,三人驾车离去。
十二人口发古怪哨音,不多时赶来骑马十五人,与十二人兵器衣着如出一辙。
马车没出大路口,被追来的二十七人团团围住,如此大的阵仗,中毒女子九成九是曲叠影本人。
中毒女子得赶快用药,脱身要紧。
贺梓不做纠缠,准备点住所有刺客,不想这次未能成事。
他们试过贺梓的路数,特地招来一批会移穴的。
尽管如此,领头人却也瞧出,若非贺梓三人不下杀手,人多势众也是败局。
领头人忽然抬手,暂止争斗,询问贺梓三人何门何派。
贺梓扭脸看贺行致点头,才开口,“我等来自两栖境。”
“你们的武功路数根本不属两栖境六族。”
“东西两栖境不涉外事,你们就这么放心冒充,看你等生得不错,真不怕罗刹奶奶找上门来。”
贺梓与贺北臻双双看一眼马车,又对视一眼,贺北臻笑道,“罗刹奶奶就在马车里呢。我们是不怕的,不知你们怕不怕。”
二十七人闻言,身形微颤,稍有后移,握兵器的手一下收紧。
转念一想,罗刹女凶狠暴躁,岂会由得他们在此说这许多话,开口斥道,“少吓唬人,她要在早跳出来了!”
“劝你们一句,留下名号现在走人,虽则你等武功高强,也挡不住我廿青阁三千刺客。”
“我廿青阁网罗天下武功秘籍,等阁内查出来,到时候你们想说也未必能开得了这个口!”
“现在说出来,留下曲叠影,尚能放尔等离去……”
刺客喋喋不休,听得贺北臻烦了,“手底下真章没几分,嘴里碎话这么多,难怪一个个的,前一千都挤不进去。怕不是只会移穴。啊,看岔了,一千多的里面还有个九十九啊。”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排位?”刺客面面相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刺客又聒噪起来。
贺北臻从袖子里掏出三根尺长银针,每根有麦秆那么粗。
把住三根银针如开扇般一撇,居然撇出一把针扇来。
“三千引!你,你是麻!”前排刺客认出贺北臻的兵器,话没说完,生受一扇,即刻仰倒。
不等其他刺客反应,贺北臻手执针扇横撇,二十七刺客上空飞旋牛毛细雨针针密,一个鹞子翻身,扇回人稳。
二十七人,伏地一半,领头那厮到底有些本事,不但护住一半人手,又趁着贺北臻跳开马车之外,闪躲遍洒针雨飞刺的三千引,窜到马车边,抓住缰绳驾车逃去,余下十几人挡在路前。
解决他们不过覆手。
“廿青阁出息了。”贺北臻一脸冷漠,睥睨地上众刺客,转身与贺梓离开。
这一会功夫早已不见了贺行致。
不多时廿青阁三派人手追到此地,却只来一人,来人是排号一百零一的苗秀生。
满地刺客渐渐转醒,无一人气绝,只脏腑皆有损伤,半月之内不能动真气,如此一来,排位又得从头再来,何不如直接了断了他们。
其中伤势最轻的爬将起来,与苗秀生互通有无。
“我等为三千引所伤。”
“到底什么是三千引啊?”一旁刚爬起来的刺客捂着胸口。
“所谓三千引,是三根稻草粗的银针,每一根都由千根牛毛细针聚集而成,据说三根针全部散开,头尾相连正好十丈,十丈为一引,故名三千引。”
“三千引为笔城麻氏女兵器,亦是她行医所用针具。”
“莫非是当年传得沸沸扬扬,阴医阻阴主,笔城生白骨的麻大夫?”
“当日八境混战,笔城遭屠,听闻麻大夫凭三千引,日杀彭越三千屠城兵,又开诊七日,将笔城残喘百姓,从死路上救了回来。”
“是她!阴医麻琼罗!”
“为何叫阴医?”
“一脚踏入鬼门关之人由她医治,救死必生,从未失手。”
“当真这般厉害?”
“也有说所谓救死必生,是因为救不活的都叫麻大夫杀了干净,而这些人不管生前如何残缺,尸体必齐齐整整,下去也能做个健全鬼,才有此阴间大夫的称号。”
“麻大夫销声匿迹多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啊,那女子貌美青春,年岁似乎不大对,怕不是冒名顶替。”
“未必,三千引非寻常人可以仿造,从你们的伤口看,确是三千引无疑。”
“麻大夫杀人从不手软,那女子却留你们性命,只怕确非阴医。”
“她身边那个少年和那个男人,官云,你可知来历?”
叫官云的刺客摇摇头,他作为廿青阁百事通,在江湖上与外号无事不晓的石不晓齐名,却也不知贺梓三人来历。
“你们回去禀报阁主,我去追马车,曲叠影虽然毒发,付善也必不是她的对手。”付善便是夺车而去的那个。
刺客们尚未能定论贺北臻三人身份,只得先兵分两路。
马车疾驰而去,车顶站着一人,正是方才不见的贺行致,领头刺客浑然不觉,贺行致正要出手,前后皆有单人骑马而来。
便见他飘然如随风丝带而走,身形隐没。
马车又走了半路,被两匹马的人前后夹停,付善眼见来人,笑容还未完全浮起,眉头紧蹙,眼下此时,独他二人来,只怕另有他图。
追来的苗秀生,挡路的岚山竹,两人排位就贴着他,前后夹击,还不带旁的兄弟,能有他的好?
付善紧扯缰绳,马头左歪,冲进小路,苗秀生与岚山竹大喊付善,他马鞭挥得更快。
眼见拦他不住,苗秀生与岚山竹飞身而起,一个跳上马车,一个骑在拉车马的马背。
“付善!你做什么!快把马车停下!”
“停下?停下好让你俩把我干掉吗!”
“你想多了!我们是来接应你的!”
“少来这套!就你俩接应,还说不是接我去阴曹地府!”
劝是劝不住了,苗秀生只得出手先把马车停住。
付善发起狠,拔出匕首扎在马屁股上,与苗秀生过起招来。
他受了三千引的伤,内息已乱,癫狂起来,动手毫无章法,不一会就落于下风。
苗秀生边打边劝,“你冷静点!我和山竹绝无歹意!”
付善红了眼,哪里听得进。
岚山竹趴在马背上颠得厉害,圈抱马脖子不撒手,正想着怎么安抚惊吓受伤的马儿,抬头却见前方直冲破庙口,马却一点没有转向的势头。
付善那匕首抹的毒,别说马了,大象都能给你迷眼搞疯。
“锁镰给我!快带付善和叠影跳下去!”
苗秀生已将付善打晕,别在后腰的锁链镰刀扔过去。
前日岚山竹结了个大单,兵器残损,两天修好会送回来,草草买了把刀回来应付,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方才打斗还被付善扔了。
镰刀砍在套马绳上,并未砍断,转而握住细细割,却也不见损耗。
他们哪里晓得,两栖境的马车都是烟海十楼出来的上等货,不止缰绳柔韧难断,车厢底盘车轱辘也结实异常。
苗秀生撩开帘子,曲叠影躺倒在车里,他把人拽出来,却见栽在更里面的贺凛,“山竹,里面还有个小姑娘!”
他一边揽着付善,一手抱紧曲叠影,来不及把小姑娘带出来。
“你先带他俩下去!”
苗秀生跳下马车,岚山竹移到车前,帘子一掀,带出贺凛,忙要跳下车,贺凛猛然睁开眼,“廿青阁待客有道,贺凛记下了。”
岚山竹惊然偏头,就见小姑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惨兮兮,阴测测地对着他笑。
只怪贺凛几日前胡乱吃东西,上吐下泻了几日,没药给开的药太苦,硬是没吃,又整夜地熬着看话本,被侄儿贺流光暗算,根本没时间调息,脸色连带着差了七八分,笑也笑不出什么好看来。
只一眼,岚山竹大感不妙,惊地撒手,贺凛虽然转醒,手脚还脱着力,跌回马车,岚山竹脚下一滑,落地滚了好几圈。
伤马癫狂,马车颠簸冲开庙门,贺凛吃力抬手扒住车窗,盘算着回去收拾贺流光。
好在墙体年久失修,脆弱腐朽,马车拉着贺凛直穿破庙,绝尘而去。
苗秀生扶着两个人站在原地喊,“山竹你没事吧?那姑娘她……”
岚山竹爬起来掸了掸灰,走到苗秀生身边接过付善,“实在不是故意的,那姑娘睁眼笑得好可怕!简直是白日出了鬼,我一个不慎,撒手滑了脚。”
那小姑娘的面容,分明清秀可人,哪里跟鬼一样?苗秀生不甚明白,“你还是少看些志怪记鬼的本子,大白天的,小姑娘都能看成鬼。”
岚山竹扶着腰嗯了一声,最近确实看得过火了,练武要有这个劲头,早上前五十位了。
“阿秀,那小姑娘方才睁眼镇定自若,未必是善茬,自称贺凛,说什么廿青阁待客有道,她记下了,江湖上有贺凛这号人吗?”
苗秀生低眼又抬,不曾听说,后方传来轻灵女音:“有啊,我东西两栖境二姑奶奶,大名贺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