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来得突然。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件让县里态度180度大转弯。
"□□领导批示?"新任书记亲自登门,脸上堆着笑,"两位怎么不早说有这层关系?"
宁婉清不动声色地接过盖着红头大印的文件,上面要求地方全力支持她们的"技术创新示范项目"。
当晚,李局长打来电话:"图纸已经交给科研所了,这是领导的一点心意。"
第二天,物资局的卡车就开到了厂门口。更让人意外的是,省报派记者来采访"改革开放中的女性企业家典范"。
拍摄全家福时,沐阳突然在镜头前亲了两位妈妈的脸颊。这张照片后来登在了头版,标题是《潮汐的力量——一个特殊家庭的创业故事》。
省报刊登报道的第三天,宁婉清在收发室发现了一摞信件。最上面那封没有邮票,显然是有人直接塞进厂门的。她拆开一看,里面是张剪报——正是她们的全家福,但被人用红笔在三人脸上画了大大的叉。
"别看了。"林秀芬从身后抽走信件,"今天已经收了十几封这样的。"
车间里,女工们看她们的眼神也变得躲闪。午饭时,食堂阿姨悄悄塞给沐阳一个煮鸡蛋:"乖囡,别理那些闲话。"
下午县妇联突然来人,说要"关心女职工生活"。带队的副主任绕着弯问:"两位厂长住一个宿舍,是为了工作方便吗?"
宁婉清直视她的眼睛:"我们是一家人。"
副主任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林母拄着拐杖闯进办公室时,宁婉清正在接外贸电话。老太太二话不说,"啪"地拍下一张黑白照片——二十年前的结婚照。
"看看!"林母声音发抖,"当年我嫁过来,全村都说我高攀!现在呢?谁不羡慕老林家媳妇能干?"
宁婉清愣住了。林母颤抖的手指向窗外:"那些人嚼舌根,是因为他们永远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沐阳躲在门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林母招手叫她过来,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奶奶给你的。"
里面是一对银镯子,内侧刻着"林门沐阳长命百岁"。
D国WMF集团的订单刚进入量产阶段,厂里就出了怪事——新织机频频故障。技术员查了三天,终于在一台机器齿轮箱里发现了白糖。
"这是人为破坏!"老师傅气得胡子直翘,"白糖遇热融化,黏住齿轮后又会碳化,根本查不出原因!"
林秀芬连夜组织女工排班守夜。凌晨三点,值班员发现仓库有动静——竟是王春花的侄子!他被扭送派出所时还叫嚣:"我姑父是县里领导!"
第二天,那位领导亲自来"调解",暗示只要她们放弃追究,物资供应就能恢复正常。
"不必了。"宁婉清当着他的面拨通省报热线,"我要爆料一起官商勾结破坏生产的案件。"
沐阳的班主任突然家访,说孩子在课堂上和同学打架。
"她抓伤了班长。"班主任欲言又止,"因为那孩子说...说你们家伤风败俗..."
林秀芬气得浑身发抖。宁婉清却注意到沐阳手臂上也有抓痕:"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这才抽抽搭搭地说:"他先推我的...还说妈妈们是妖怪..."
班主任走时留下句话:"孩子没做错,但社会就是这样..."
当晚,宁婉清翻出珍藏的相册,指着其中一页:"看,这是妈妈上大学时的照片。"
沐阳好奇地摸着照片上年轻的宁婉清:"为什么站在最后排?"
"因为那时候,女生学工科会被嘲笑。"宁婉清轻声说,"但你看现在,妈妈设计的机器都卖到国外了。"
林秀芬也拿出自己第一件缝制的衣服——歪歪扭扭的针脚惹得沐阳咯咯笑。
"改变需要时间。"宁婉清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但妈妈相信,等你长大时,世界会不一样。"
县里突然来了个考察团,带队的是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性。她自我介绍是省社科院的研究员,专门研究"改革开放中的新型家庭模式"。
"我们关注到你们的案例。"女研究员推了推眼镜,"从社会学角度看,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样本。"
林秀芬警惕地问:"要把我们当实验品吗?"
"不。"研究员笑了,"是想请你们去大学做讲座,讲讲创业经历。"
讲座当天,大教室里座无虚席。当宁婉清讲到"潮汐纹"的设计灵感来自渔村传统时,突然有个男生站起来:"我奶奶说,你们的关系违背自然规律!"
会场瞬间安静。林秀芬刚要反驳,后排传来个清亮的女声:"请问,电灯违背自然规律吗?飞机呢?人类进步就是不断突破所谓的'规律'!"
这个意外的支持者后来成了厂里的实习生——她是省城大学第一个公开承认自己喜欢女生的学生。
三伏天的午后,蝉鸣震耳欲聋。宁婉清正在车间检查新到的D国设备,门卫突然跑来:"厂长,有个华侨老太太在门口,说是您亲戚。"
厂门口停着一辆罕见的黑色奔驰,车旁站着位银发老人。她穿着剪裁考究的旗袍,手中的檀木拐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您是......"宁婉清疑惑地问。
老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与宁婉清极为相似的眼睛:"我是你外婆的妹妹,你可以叫我七姨婆。"
这个自称来自新加坡的远亲,准确地说出了宁婉清母亲的小名和出生日期。但宁婉清清楚地记得,母亲从未提过海外亲戚。
七姨婆被安排在厂招待所住下。当晚,老人拿出一个褪色的信封:"这是你母亲20岁时写给我的信。"
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让宁婉清双手发抖——母亲在信中提到了"时空异常现象研究",还画了个与东海崖下一模一样的符号。
"你母亲不是普通医生。"七姨婆压低声音,"她是国家秘密项目的负责人,研究的就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宁婉清的手表,"时空穿越。"
林秀芬倒吸一口凉气。宁婉清却注意到老人手腕上的表——那是2020年代才有的智能手表。
"您也是......"
"1965年来的。"七姨婆苦笑,"我花了十六年才找到回去的方法,代价是......"她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抹去了爱人的记忆。"
沐阳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这天晚饭后,她拽着两位妈妈来到后院:"我有个礼物给你们!"
小姑娘掀开草垛,露出个纸箱做的"房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个泥塑小人——两个大人牵着个孩子,底座刻着"永远的家"。
"我用零花钱买的陶土。"沐阳骄傲地介绍,"美术老师教我做的!"
宁婉清突然想起什么:"你最近放学晚,就是......"
"嗯!"沐阳点头,"我要做个最结实的,这样就算......"她突然收住话头。
林秀芬蹲下来:"就算什么?"
沐阳的大眼睛里突然噙满泪水:"就算有人要把我们分开,也分不开!"
原来学校里又有孩子说,政府迟早会拆散她们这样的"不正常家庭"。
七姨婆临走前,交给宁婉清一个金属盒子:"这是你母亲留下的。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就交给你。"
盒子里是份手稿,详细记录了时空穿越的原理和风险。最后一页写着:"清清,无论你选择留下还是回来,记住——真正的家不是时空决定的,而是心之所向。"
老人上车前,突然用只有宁婉清能听见的声音说:"1984年9月18日,东海崖会有一次时空潮汐,那是回去的最后机会。"
看着奔驰车扬起的尘土,宁婉清想起母亲信中那句"为自己活一次",突然明白了什么。
党的六十周年生日这天,厂里接到通知——中央电视台要来拍摄改革开放专题片,她们的企业被选为典型。
"这是好事啊!"会计兴奋地说。
宁婉清却忧心忡忡。最近县里又在查"不正之风",王春花到处散布她们"带坏社会风气"的谣言。
果然,拍摄当天,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突然闯进镜头:"这种伤风败俗的关系也能上电视?"
现场瞬间混乱。导演刚要喊停,沐阳突然跑到摄像机前:"叔叔,你说什么是家呀?"
男人愣住了。
"老师说,家是充满爱的地方。"沐阳天真地问,"我的两个妈妈很爱我,这有什么错呢?"
这段未经剪辑的画面,最终在全国观众面前播出了。
电视播出后的第三天,厂办收到了第一麻袋读者来信。宁婉清蹲在地上分类,汗水浸透了的确良衬衫。支持信和抗议信各占一半,还有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求助信——原来有这么多像她们一样的家庭。
"妈妈!"沐阳举着一封信跑进来,"这个邮票好漂亮!"
信封上的邮票被泪水晕开了一角。林秀芬接过信,发现寄信人地址是某省精神病院:"......我和爱人被强制分开治疗,孩子被送走......求你们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