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运河在阳光下像流淌的金子。林小满趴在游船栏杆上,指着岸边的自行车惊呼:"他们车筐里都种花!"苏念晴笑着按下快门,取景框里是少女被风吹起的裙摆和飞扬的发丝。
市政厅的白色拱门前,她们穿着从国内带来的旗袍。工作人员递来结婚证书时,林小满突然用蹩脚的英语问:"能...能写中文名字吗?"当钢笔在证书上写下"林小满"与"苏念晴"时,少女的眼泪砸在烫金印章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回国航班上,林小满一直盯着结婚证书发呆。苏念晴替她拢好毯子,却听见她没头没脑地问:"你说...四十年后的人,会记得我们吗?"舷窗外云海翻腾,像极了那年她们一起看过的浪花。
1990年的元旦,念满公司总部大楼正式启用。剪彩仪式后,林小满拉着苏念晴溜到天台。深城的万家灯火在脚下闪烁,少女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红包:"给你的。"
里面是张泛黄的存单——1982年5月20日存入农村信用社,金额叁佰陆拾捌元柒角贰分。"那会儿就想,"林小满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钟声,"等攒够钱..."
新世纪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春节,她们回到赵家屯老屋。院里的梨树已经亭亭如盖,小贝壳带着弟弟妹妹在树下放烟花。已经当上县妇联主任的秀荷忙着包饺子,忽然感叹:"要是小满阿爸能看到..."
2008年京城奥运会期间,念满集团赞助了水上运动中心。采访镜头前,林小满的鬓角已染上霜色,但眼睛依然亮如星辰:"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时代。"台下鼓掌的苏念晴无名指上,贝壳戒指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2018年的冬日清晨,苏念晴在深城家中的书房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墙上的老照片上——1987年阿姆斯特丹市政厅前,两个穿旗袍的姑娘手捧鲜花,笑容灿烂如初。手机屏幕亮起,是小贝壳发来的消息:"外婆,校庆演讲我穿这件旗袍好不好?"
窗外,新一天的阳光洒满海面。潮声依旧,细语永恒。在这个她们共同见证并参与变革的时代里,两颗相爱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而属于林小满与苏念晴的故事,将随着奔涌不息的浪花,永远流传在岁月长河中。
番外·海风依旧
1992年秋,念满小学开学典礼的彩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五岁的小贝壳作为首批学生代表,穿着绣浪花边的蓝裙子站在主席台上,突然拽了拽正在讲话的林小满的衣角。
"干娘,"清脆的童声通过大喇叭传遍操场,"为什么王小花只有一个妈妈,我有两个干娘呀?"
全场哄笑中,苏念晴手里的演讲稿差点飞出去。林小满蹲下身,把话筒凑到小姑娘嘴边:"因为..."
"因为干娘们最厉害!"小贝壳自问自答,举起连夜赶制的贝壳风铃,"看!这是我做的'全家福'!"风铃最中间的两枚紫贝壳紧紧挨着,下面坠着个小海星。
操场边缘原本板着脸的老村长突然笑出声,手里的烟袋锅敲了敲鞋底:"这小丫头,比她干娘还会做生意!"
周末的滩涂上,小贝壳拎着迷你鱼篓跟林小满学认潮汛。"蛏子洞要斜着挖!"少女把着孩子的小手,海风把两人的草帽吹得直打转。不远处的苏念晴支着画板记录这一幕,却见小贝壳突然撒腿跑来。
"晴干娘!五加七等于几?"沾满泥沙的小手举着作业本。
"你看,"苏念晴从赶海工具包里倒出十二枚扇贝,"数数看。"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贝壳突然发现:"干娘们的影子连在一起耶!"
1997年6月30日深夜,深城新房顶楼挤满了渔村来的亲戚。小贝壳趴在栏杆上数维多利亚港的烟花,突然转身大喊:"我看见啦!干娘们偷偷牵手!"
满场哄笑中,秀荷急忙捂住女儿眼睛,自己却红了眼眶。林小满作势要打,被苏念晴笑着拦下。电视机里传来国歌声,小贝壳从指缝里看见,两个干娘的眼角都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2005年高考放榜日,十八岁的小贝壳把录取通知书拍在餐桌上:"海洋生物系!以后我要发明不伤珊瑚的渔网!"
林小满的锅铲咣当掉地:"你晴干娘那些图纸你还没看够?"苏念晴却默默取下墙上的老照片——1978年那两个浑身湿透的姑娘,正在泛黄的相片里对她微笑。
2018年春节,全家福拍摄现场。三十岁的小贝壳调整着相机:"干娘们挨近些!"白发苍苍的林小满嘟囔着"麻烦",却悄悄勾住苏念晴的手指。快门按下的瞬间,两枚贝壳婚戒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像极了四十年前那个涨潮的清晨,她们在滩涂上捡到的第一对紫贝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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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山野与白大褂》
197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青峦山脚下的积雪才刚化尽,泥泞的山路上还结着薄冰。林冬梅背着竹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篓子里刚挖的野菜沾着泥水,沉甸甸地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冬梅!"山脚下传来熟悉的喊声,生产队会计家的二闺女王秀芹挎着篮子朝她挥手,"供销社来红糖了,再不去就抢光了!"
林冬梅抹了把额头的汗,加快脚步。她今年十八,却已经当了三年知青,原本白净的脸庞晒成了小麦色,手掌心磨出了一层薄茧。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她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
七八个村民围在知青点门口,中间停着辆沾满泥点的吉普车。林冬梅心头一跳,扒开人群挤进去,正看见公社书记和大队长站在院子里说话。
"林冬梅回来得正好。"大队长赵有田叼着旱烟袋,眯眼打量她,"你收拾收拾,明天去县里招待所报到。"
"啥?"她手里的野菜篓子差点掉在地上。
公社书记背着手解释:"省城来了个专家团考察青峦山药材,需要个熟悉山路的本地向导。你既是知青又常上山采药,组织上决定派你去。"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王秀芹拽着她袖子小声嘀咕:"听说那专家团里有个大领导的闺女,娇气得很,你可小心伺候。"
林冬梅还没回过神,赵有田已经塞给她一张盖着红戳的介绍信:"包吃住,每天记十个工分。"他压低声音,"别给咱公社丢脸。"
当晚,林冬梅躺在知青点的大通铺上翻来覆去。同屋的女知青们七嘴八舌,有人说这是脱离农村的好机会,有人提醒她城里人最难伺候。窗外春雨淅沥,她摸着枕边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想起三年前刚下乡时发过的誓——要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
第二天天没亮,林冬梅就背着包袱往县里赶。二十里山路走到晌午,远远望见县招待所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时,她的布鞋已经湿透了。
"你就是公社派来的向导?"
清泠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冬梅转身,看见个穿呢子大衣的姑娘站在台阶上。晨雾里看不清脸,只觉那人身量修长,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系着根红绸带。
"我叫沈青禾。"对方走近了,林冬梅才看清她白皙的脸庞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省药材公司的技术员。"
林冬梅局促地在衣襟上擦手:"俺、我是红旗公社知青林冬梅。"
沈青禾忽然笑了,眼角漾出浅浅的梨涡:"我知道,你去年在《中医药通讯》发表过关于青蒿止血的土方子。"她接过林冬梅的包袱,"我特意要的你。"
招待所走廊光线昏暗,沈青禾的房间却意外明亮。窗台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栽着株翠绿的薄荷。林冬梅站在门口不敢进,帆布包袱在手里绞成了麻花。
"进来呀。"沈青禾拉开抽屉,取出包油纸裹着的点心,"杭州带来的龙井酥,你尝尝。"
林冬梅盯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裤腿:"俺身上脏......"
话没说完,肚子突然咕噜一响。沈青禾笑得更欢了,直接把点心塞进她手里:"吃完我带你去见考察团。团长是我父亲的老战友,人很和气。"
酥皮在齿间碎裂的甜香让林冬梅鼻子发酸。上次吃点心还是三年前离家时,母亲偷偷在她兜里塞了半块桃酥。她小口抿着,听沈青禾介绍考察计划,才知道这次是要找一种治疗疟疾的稀有药材。
"青峦山往西三十里有片野茶林?"沈青禾翻开笔记本,"老药农说那里可能有我们要找的金线莲。"
林冬梅点头:"茶林深处有个山洞,去年我见着几株开金花的......"她突然噤声,想起那地方有野猪出没。
沈青禾眼睛亮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明天就带我去!"
那手又软又暖,林冬梅却像被火钳烫了似的缩回来。城里姑娘的手怎么能被自己这双刨地的手碰?她低头盯着裂缝的指甲:"得准备些东西,那地方......"
话被敲门声打断。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目光在林冬梅补丁摞补丁的衣领上扫过:"青禾,这就是公社派的向导?"
"周叔叔,她就是发现青蒿土方的林冬梅。"沈青禾语气带着骄傲。
周团长皱眉:"明天你跟着后勤组搬运器材就行,考察工作有专业技术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