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遥离开北源城的第一个月，城里平静如常。

周林坐在庭院的树下，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山经注疏》，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阵微风拂过，几片早衰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他也懒得拂去。

“该你了。”坐在对面的流光落下一枚黑子，示意周林执棋。

周林瞥了眼棋盘，眉头微蹙。他执白子沉吟片刻，最终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我认输。"

于是流光收起棋盘，道：“一边下棋一边看书，太不专心。”

周林合上书本，无所谓道：“反正都是打发时间，光下棋也无趣。”

老家的田地和书店持续有收入，周林偶尔闲时也写写书卖给书局。虽然不算豪绅，但也小富即安。

儿子和徒弟都不在家，周林便提前和流光过上了养老生活。每日下下棋喝喝茶，轻闲是轻闲，没多久就无聊了。

"师父！流光叔！"

清朗的喊声从院外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柳净远穿着一身明安所玄黑制服，腰间银卫牌随着他的跑动轻轻晃动。

"净远回来了，休沐了吗？"周林笑问。

柳净远在石桌前站定，行了一礼，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师父，流光叔，我刚接到外出任务，可能要出远门一段时间，特来告知一声。"

周林为他倒了杯茶："什么任务这么急？坐下说。"

柳净远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说道："花涧郡附近的村镇传出整村人口失踪的消息，前去调查的斩妖师也失踪了。当地怀疑有大妖作恶，向北源城明安所求救，上面派我们小队过去查探。"

周林眉头一皱："整村消失？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柳净远摇头："据报信人说，村庄完好无损，牲畜家禽和人都不见了。桌上还有吃了一半的饭菜，像是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这种消失方式，让周林想起了曾经遇到的神火教。不过神火教是把所有人献祭，尸首还是在的。

“不会又是邪祭吧？”

“师父，什么邪祭？”柳净远追问。

周林便说起神火教当年之事，之后道：“不过神火教遭到灵云宗追捕，已经消失许久，不一定是他们。”

柳净远点头：“我明白，先入为主容易找错方向，但这也是一个思路。”

流光问："就你们自己去？谁带队？"

"古金卫。"柳净远回答："还有队里共三十银卫，都是好手。"

“古志清？”周林问。得到确认，神色稍霁。

古志清是明安所的老牌金卫，经验丰富，为人正直。他不仅武艺高强，还精通几种术式，有他带队，周林很放心。

"你自己多加小心，遇事就听古金卫的意见，别逞强。"

柳净远郑重点头："师父放心，我明白。"

流光随手一挥，召来几张黄纸，以指在上面画下符纹，金光闪烁，符咒生成。流光将符纸递给柳净远："这几张护身符，贴身带着。"

柳净远双手接过，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多谢流光叔。"

柳净远离开后，庭院重归宁静。周林再不复轻松的心情，眉头不自觉皱起。

"在担心？"流光轻声问。

周林点点头，重新坐下："按理说有古志清在，危险应该不大。只是……"他顿了顿："整村人口消失，连斩妖师都失踪，说实话，我觉得不像妖怪所为。"

妖怪狩猎是不会那么“干净”的。

流光为他续上茶水："我在净远的护身符上留了追踪术，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花涧郡离北源不算太远，几个呼吸就能到了。

周林点点头，为自己帮不上忙感到无力：“谢谢你，流光，多亏有你。”

流光看着他温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柳净远告别两位师父后，快步赶到城门口。此时，小队成员早已整齐列队，古志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目光如炬。见柳净远赶来，他微微点头示意，随后一声令下，斩妖师们纷纷翻身上马，向着花涧郡疾驰而去。

众人快马加鞭，历经一周的奔波，终于抵达了花涧郡。花涧郡府君早早地在城门口迎接，他面容憔悴，满脸焦虑，见到古志清等人，仿佛看到了救星，快步迎上前去。

"下官花涧郡府君赵明德，恭迎各位斩妖师大人。"他深深作揖，声音沙哑。

古志清翻身下马，抱拳还礼："赵府君不必多礼。情况如何？"

赵明德引众人入城，边走边道："又.……又有两个村子失去了联系。"他声音发颤："下官派人去查看，他们不敢深入，只在村口望了一眼。村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连……连尸体都找不到。"

柳净远跟在队伍中，观察着这座城池。街道上行人稀少，且都行色匆匆，不少店铺大门紧闭，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先去最新的失踪地点。"古志清果断道："赵府君，请派几个熟悉地形的向导给我们。"

一个时辰后，三十名斩妖师在向导带领下，来到了距离花涧郡最近的失踪村庄——青林村。

村口的老槐树依然挺立，树下还摆着几张木凳，仿佛上一刻还有老人在此乘凉闲谈。但此刻，整个村庄死一般寂静，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

"分三组搜查。"古志清下令："十人留守村口戒备，十人检查房屋，十人随我去村中央。发现任何异常立即示警，不要轻举妄动。"

柳净远被分到了搜查房屋的小组。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扇木门，每间屋子都保持着生活气息——灶台上的锅里还有半锅冷掉的粥，床上的被褥凌乱，甚至有一户人家的织布机上还挂着织了一半的布匹。

"太奇怪了。"同组的银卫李肃低声道："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就像……就像所有人突然放下手中的活计，集体离开了。"

柳净远蹲下身，检查地面："连脚印都没有。如果全村人同时离开，至少会留下些痕迹。"

当他们搜查到第五户人家时，李肃突然捂住鼻子："什么味道？"

柳净远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鱼混合着硫磺的气息。这味道让他胃部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是从后院传来的。"柳净远抽出佩剑，警惕地往后院走去，其余队员握着剑柄跟在他身后。

后院有一口古井，井台上放着木桶和绳索。那股恶臭正是从井中散发出来的，越靠近越浓烈。

"井里有东西。"柳净远皱眉道。

他与旁边的李肃对视一眼，两人小心翼翼探头往井中望去，只见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柳净远拿起井边木桶，缓缓放入井中。

当木桶被拉上来时，两人都愣住了——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黑色液体，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液体似乎在缓慢蠕动，如同有生命一般。

"这……这是什么？"李肃声音发颤。

柳净远没有贸然触碰，向身后队员下令道："去通知古金卫。"

就在这时，队里最年轻的斩妖师陈小东好奇地用剑柄戳了戳那团黑色粘液。

"别碰！"柳净远急忙制止，但已经晚了。

黑色粘液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突然顺着剑柄迅速爬升，眨眼间就覆盖了大半个剑身。陈小东吓得惊叫一声，猛将剑扔了出去。

长剑落地，上面的黑色液体被甩飞，落在这家屋主挂晒的衣服上，瞬间便将衣服消融。

众人惊得后退，柳净远道："只怕它就是罪魁祸首！"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信号烟花示警。

红色烟花在青林村上空炸开的瞬间，古志清正在检查村中央祠堂的供桌。他猛地抬头，身形一闪，已跃上祠堂屋顶，几个起落间便如苍鹰般掠过数间屋舍，朝着示警方向疾驰而去。

"敌人在哪？"古志清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柳净远身旁。他声音沉稳，但右手已按在了腰间剑上。

柳净远指向那口水井，又指向地上装有黑色液体的木桶："首领，井里的水全变成了这种东西。"

古志清眯起眼睛，没有贸然靠近。他先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缕青烟飘向木桶。当青烟接触黑色液体的刹那，竟发出"嗤"的声响，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黑色液体涌动着扑向众人。

古志清挥剑，剑气带着咒术金光，瞬间将黑色液体蒸发，留下浓烈的腥臭味。

"邪气如此之重……"古志清眉头紧锁。他修行三十余载，见过无数妖魔鬼怪，却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邪恶气息——那不是普通妖怪的凶戾，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本质的恶意，仿佛来自世界最黑暗的角落。

"比食人大妖更甚。"古志清低声自语，转身对斩妖师们下令："李肃，去找几个酒桶来，要带盖子的。王焕，准备封魔符和朱砂。其他人分散警戒，不要靠近任何水井！"

柳净远注意到古志清的手在微微颤抖——显然刚才消灭这些黑色液体并不轻松。

很快，李肃带着几个空酒桶回来。古志清亲自指挥，用长柄勺小心翼翼地从水桶中舀出黑色液体，装入酒桶。

每装一桶，立即用浸过朱砂的封魔符密封桶盖。整个过程无人说话，只有液体倒入桶中时发出的诡异粘稠声回荡在死寂的村庄里。

"首领，您看这个。"柳净远突然指向井台边缘。那里有几道细小的痕迹，像是某种粘稠物质爬行后留下的。

古志清蹲下身，用剑尖轻触痕迹，剑身立刻泛起一层不祥的黑雾。他迅速掏出一张符纸贴在剑上，黑雾才渐渐消散。

"这东西有生命。"古志清沉声道："或者说，有某种我们不了解的活性。"

就在这时，村东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众人立刻赶去，发现另一口井旁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井台周围散落着几件衣物，正是先前府君派来带路的衙役所穿。地上只有一支散落的鞋子，以及一滩正在缓慢蒸发的黑色粘液。

"所有人听着。"古志清的声音如寒铁般冷硬："立即封印全村所有水井，然后迅速撤离。这村子不能呆了。"

斩妖师们迅速行动起来。柳净远跟随古志清检查最后一户人家时，发现灶台上的铁锅里有半锅黑粥，粥面上浮着一层诡异的油光。

"首领，这些村民会不会是……"柳净远没敢说完。

古志清用筷子搅了搅黑粥，粥里立刻窜出几丝黑线，试图攀上筷子。

"吃了被污染的食物。"他面色阴沉地点头："或者喝了井里的水。"

"三十七口井全部封印完毕！"李肃跑来报告，额头上有汗珠滴落。

古志清环视众人，斩妖师们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恐惧。即便是这些常年与妖怪打交道的专业人士，面对如此诡异的现象也不免心生寒意。

"带上样本，立即撤回花涧郡。"古志清下令："保持队形，不要分散。柳净远，你负责押运那几桶样本，务必小心。"

就在队伍准备撤离时，柳净远似乎听到身后某口井中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下浮了上来。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贴满符纸的井口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阴影。

"怎么了？"古志清问。

柳净远摇摇头："可能是我听错了。"

队伍迅速离开青林村，没人愿意在这诡异的地方多待一刻。走在最后的柳净远忍不住再次回头，恍惚间似乎看到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扭曲了一下，如同活物般蠕动。但当他定睛再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快走吧。"古志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天黑前我们必须回到花涧郡。这些样本需要尽快送回北源城分析。"

柳净远点点头，跟上队伍。

夕阳下，斩妖师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没人注意到，那些影子边缘似乎比平时更加模糊，如同被轻微腐蚀了一般，随着他们的移动，偶尔会滴落一两滴看不见的"黑暗"。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后时，青林村所有井口上的封魔符同时泛起了不祥的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