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黎月是被喷洒在脸上的热气烘醒的。睁开眼,见到的便是陈均柏的睡颜,眉目俊秀,略微驼起的鼻峰如神工巧匠雕凿一般耸立。她轻轻眯起双眼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这人在床第之间从不收敛,黎月只记得自己到后来哑着嗓子求他,再后来,自己也不记得了。
深吸了一口气,黎月收回眼神预备起身,却被横在腰间的手按回床上。
“再睡一会儿~”,陈均柏的声音清明,似是早就醒了一般。
黎月觉得双颊发烫,愣了一愣,无奈闭上了双眼。被窝里暖融融的,窗外丫鬟洒扫的声音细细碎碎得传入耳中,有一双手将被子拢了拢,盖住了她露在外头的脖子。一阵暖意从脖子生出,传到四肢,眼皮子一沉一沉的,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了起来。
再醒来时,陈均柏已经离开。
“墨心……”,黎月的嗓子还是有些哑。
“娘子,您醒啦!少爷早晨出府时特地关照奴婢,别吵醒您,让您多睡会儿~”
“呵呵,梳洗更衣吧。”
今日还得去百立恒的药行看看,这几日都得去,万一有机会能找到有用的信息呢!边想着,边弯下身穿鞋~
“啊!”,黎月惊呼一声。
“娘子,怎么了?”
“没,没事……”,黎月缓缓扶着腰坐直了身子,昨夜僵着腰承受了半宿,可不就伤到了!这头驴!
“墨心,替我绞一块温热的帕子来……”
一切收拾妥当,黎月又穿上那身男装,去了百家药行。进门便见着百立恒顶着那张端正英气得脸,却咬着笔杆子愁眉不展。
“百大哥,怎的愁眉不展!”,黎月打趣着上前。
“哎,李兄弟,你来了!”,百立恒起身为黎月张罗座椅,他生得极高大,身板厚实,要说他是习武得也都有人信的。
黎月递上了水晶糕,小心翼翼打探到,“是啊,路过来看看百兄,刚才瞧您一筹莫展的样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唉,我这不是在整理铺子里的账册么。”,百立恒一边打开水晶糕,递给黎月一块,一边说着,“可是,帐册上每个字我都认识,就这些数字,怎么这么难缠!”
“账册啊……”
“少爷!后院来了一车药材,是否去点收?”,一老伯不知何时站于二人身侧,弓着背。
“哦,好的,钟伯,我这就来。”,百立恒哗啦一下起身,便向后院走去。钟伯替他收拾了案上的书册,也跟了过去。
待二人到了后院,钟伯弓着背对百立恒道,“少爷,老爷嘱咐过,铺子里的账册不可随便予外人瞧。这李越近日频频来铺子里,少爷,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钟伯,李兄弟帮过我!他不是坏人!”
钟伯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言语,只将手中账册捏得更紧。
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前厅坐着,回过神来便只瞧着门帘子在晃动。这?自己这是被晾这儿了?
钟伯……
黎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被人打断谈话,她不会毫无感觉。可钟伯为何来打断自己和百立恒的对话?还差一点,她都能看到百立恒手上的账册了……啊……账册啊……百立恒不会看,她会看啊……
兴致缺缺地离开了百家药行,黎月回到了陈宅,耷拉着脑袋满脑子都是那本账册。帐册里,一定会有进货的记录吧,虽然她也看到了周掌柜给来的记录,但是,帐册上应该会有些更具体的细节。
改天还得去趟百家的铺子,找个机会把账册骗过来看看,得挑百立恒一个人的适合才行!对!哼!黎月恨恨地踢飞了碍眼的小石子,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娘子,快,快!”
“怎么了?”
“大小姐回府了!”,墨心松开了手,急急催促着黎月,“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您去前厅呢!”
大小姐?陈均英?!
陈均柏之上还有一姐姐,名唤陈均英,黎月只记得成婚那日,陈均英派人送来了一副上好的翡翠白菜。
“娘,您瞧着气色极好!有了儿媳的服侍,果然不一样啊!”
黎月匆匆更了衣赶到墨宝堂的时候,便听得一连串爽利的女声。这女子,中气十足!
进得厅内,黎月见到陈张氏身旁站着一女子略有些身量,利索的发髻上只有一碧玉簪子,通体墨绿,成色上乘,难得的是能制出这么长一根发簪的碧玉,乃是世间难得!
女子听声转过头来,她如满月般的脸上,一双虎眼偏生地将圆脸衬出了一丝英姿飒爽之气质。女子着一身绿色长衫,绣有金丝如意图案,脖子上一串白玉珠子颗颗圆润。
“姐姐!”,黎月俯身作揖。
“哟!这便是月娘吧!”,陈均英嗓音高且亮,双手扶住黎月双臂,往上一拖,“快起来,快起来!”
“方才边听母亲说,我这弟弟对你是无不听从的,我便寻思着,是什么样一个妙人能管的住均柏呢!”,陈均英坐于凳子上,一张背脊像男子般挺得笔直。
黎月见着,不自觉含胸低头,尴尬地笑了一下,陈均英此言何意?
“如今一见,果然是个妙人!坐在这里就好像一株玉兰一般娴静,妙,妙!”,陈均英朗声大笑起来也似是一个男子一般,这陈家大小姐怕不是生错了胎,应当是陈家大少爷吧!
如此想着,黎月不禁抬眼打量起了面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言一行无不英气十足,丝毫不见大家闺秀的姿态。坐是大马金刀地坐着,饮茶便是抬起杯盏便喝,说话更是声如洪钟,这才是一个妙人。
“姐姐今日来访,月娘来迟了!”
“唉~是我未尽早告知!”,陈均英不以为意,“这些是我给你的贺礼,你与均柏成婚那日我随夫家去了北边,未能赶上你二人喜事。”
说着,她身边的丫鬟便打开了一个箱子,樟木制成的箱子飘着阵阵香气。一打开,层层叠放的金条上方,各式珠宝随意地摆放着,明晃晃地戳人眼睛。
“姐姐已经送来过贺礼,这些,太过贵重了!月娘不能收。”
“既然你姐姐给你的,就收下吧。”,陈张氏开口,黎月便收下了这份礼物。
“母亲,我今日来,是想将晔儿接回去。”
“什么?”
“母亲,桦儿如今得了假在家中有月余闲暇,念着弟弟呢!”,陈均英朗声道。
黎月不做声响。
“可,晔儿去你府上,成何体统,你可将桦儿接入陈宅,我也许久未见着桦儿了。”
“母亲,改日我让桦儿来给您见礼。他祖母念着他呢,听得桦儿近日得闲,一家子坐着船便赶了来呢。我怎好将桦儿安置在陈府。”
陈均英比陈均柏早成婚,嫁的是外省来镇上的商户郑家,郑家公子初入松山镇时处处受本地商户排挤,幸而得遇当时协助父亲管理商铺的陈均英相助才慢慢落稳脚跟。
后二人成婚之日,陈均英一派潇洒,郑公子玉树临风,倒也是一种般配。
“郑家老夫人来了?”,陈张氏问道,“那你怎现在才说!你真是,府中当设宴款待,合家团聚才是!”
“没事,没事,我这婆母见着桦儿就什么都忘了。”,陈均英依旧是不以为意。
黎月瞧着只觉有趣,婆母处处思量,事事谨慎。偏着这姑姐一点都没有随着婆母的性子,自有一番潇洒做派。
“不可失了礼数!”,陈张氏低声呵斥,“下月初一,俩家相邀去福顺寺礼佛,而后便来家中同聚吧!”
“是!”
“是~”
“我也乏了,先去歇一歇,你们姑姐二人说说话吧。”,孙妈妈搀扶着陈张氏向后堂走去。
“月娘!”,被陈均英一喊,黎月心都震了一下,“此前听说你……这番晔儿随我回去小住,你和均柏夫妻和睦,早日再有个孩子。”
这姑姐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夫妻之间的事,在她嘴里似是明日的天气一般。
“多谢姐姐关心。”
“先头娘说了,自你入府以来,均柏处处为你说话。”,陈均英的一双虎眼,看着谁都目光如炬一般。
“夫妻之间,便该是如此!我的弟弟我了解,若不是对你上心,是不会去花费无用的功夫的。”
黎月被她这番话搅得不明所以,大姐刚才不是要顺着话,替婆母教训自己?
"既然我弟弟对你上心了,那我希望你二人可以和和美美。我这个弟弟不比我家那个耳根子软的,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母亲这里过些日子也便习惯了。",陈均英一番规劝,让黎月更是不明所以。
“大姐这是?”
“我的母亲我也了解,但我希望你不要挂怀,和均柏过好日子!我这个弟弟洁身自好,与王氏成婚不久,王氏便缠绵病榻,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一女子与母亲斡旋。”
“与母亲斡旋?”
“母亲知道了你每日出府之事。”
“啊……这,这样啊。”,陈均柏到底怎么跟婆母说得!大姐才来府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都知晓了,今天这些话便是规劝着她莫要掌着陈均柏的撑腰,去做些婆母不喜欢的事吧!原来是这样!
“有劳大姐费心,黎月今后当谨遵教诲,谨言慎行!”
“什么教诲?有我弟弟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母亲至多也就发发牢骚罢了。”
“啊?”,什么,大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是劝你放宽心!和均柏过好日子,均柏自幼便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父母要求严苛,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父亲一棍子一棍子教训出来的。”
陈均英起身坐于黎月身旁的凳子上,“如今他可撑起家中生意,又遇到了你,我希望你们能过得开心,他的生活里不能只是生意和铺子,他也需要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体验不同的人间情感。”
“大姐?是均柏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唉,你!没有,没有!均柏没有对你不满!”,陈均柏一甩袖子,“是我多管闲事!”
片刻,她又扭过头看向黎月,“是我,心疼唯一的弟弟,想要托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