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沼要第二天就见到山下凉子和珲在一块,这个女孩头上别了只焉哒哒的紫阳花,正拿了根狗尾巴草逗珲。
天啊。他心想。
斑朝他的脸一脚飞踢过来,“不是让你看好她吗?!”
田沼要拽着斑的后腿把它塞进怀里一顿揉搓,“我也没办法真的给她上锁吧,她怎么和夏目见面的呢。”
田沼要奇怪地说,“胖太你不是说随便吗,如果夏目能知道珲可以得救也好吧。”
“我虽然这样说,”斑气愤地说,“不代表我真的想这样做。”
对于斑的出尔反尔,田沼要无奈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把她打晕带走吧。”
“还不都怪你!”斑蹬了他一脚。
“哎呀。”田沼要心想,若说佛家的缘分,或许这是夏目和山下凉子的缘分吧,这证明珲这个孩子说不定有得救的可能。
“猫咪老师。”这时,夏目从田沼要怀里拎着斑的后颈,把他提出来盯着它说,微笑说,“关于天狗的事情,你,之前瞒着我是吧?”
斑尴尬的悬在半空中抓挠两下,“...你不要学的场静司的表情——痛!干嘛打我!”
夏目举着拳头呵呵说,“这是因为你骗我,还有多少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算账。”
自从妖力恢复之后他很少对斑滥用武力,多少有点珍惜,现在觉得还是按照以前的相处模式比较好。
把斑抱在怀里,夏目的目光落在远处山下凉子和她牵着的珲身上,“猫咪老师,我果然还是想看见珲说话。”
像没有注意到斑的欲言又止一样,夏目继续说,“我想看见他能笑,能生气,被人欺负了能哭着回来抱着我说父亲。我想让我以前经历过的事情也可以让珲经历。”
其实一开始并不了解一个失魂的孩子到底会带来怎样的体验。珲小时候也和普通的孩子没有分别,会因为吃不饱而哭泣,会因为不舒服而发出呜呜的叫声。
而越长越大之后,就像属于人的那一部分从他身上飘走了,剩下的只有一副躯壳。
人的感情并不是能够单向产生的,既然做出了什么事情,一定期望着自己的举动能得到回应,由此产生联系。活着的每一天都在重复这个过程,像无数纷扰的丝线一样,看上去杂乱不堪,有的断掉了,有的还颤巍巍的纠缠着,有的则拧成了一股粗壮的绳子,明晰得在这张巨网中给人安定感。
夏目原本以为只要他能够给珲足够的爱就可以,珲一定能和他有着不可切断的【缘】,但他太低估了得到不到回应的感情有多让人惶恐不安。
在的场静司精心照顾,在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为他准备好一切正常孩子该有的东西时,他一次又一次教导珲怎样看待的世界时,那双红色眼瞳里,什么也没有。
正如的场静司所说,珲只是个木偶,再怎样把他看待成人类,他也不表露一点情绪,连最低等的动物也不是。
夏目这才明白为什么的场静司一开始就露出那样寂寞的神情,他在一开始就能猜测出珲的未来了,不像他,什么都不明白。
太迟钝了。
就算夏目再怎么不表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在听到山下凉子所说的那个可能时,他全然不顾风险答应的坚定令他自己都惊讶,原来他也不是表明看上去那样安然。
“...嘛,随你吧。”斑吐出这一句话,它在夏目的怀里翻了个身说,“反正无论如何,我也会在你身边。”
看样子现在已经确定了。田沼要左右看了看,他倒没什么反对的意见。只是...
“我想,或许通知的场静司会比较好...”田沼要谨慎的说。
“不用。”听到这句话,夏目断然拒绝说,“珲是我的孩子。”
无论这次会发生什么,他都会自己承担后果。
山下凉子其实很喜欢珲,三岁小孩儿遗传了父母的全部优点,长得很可爱,安静,也不会说话,不惹人烦。
上次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也不会对珲下狠手,仔细看了看珲的脖子,那浅淡的伤痕早就消失了。
如果真的能让珲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这双和的场静司相似的眼眸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她很好奇的想着,虽然珲的外表看上去更像夏目,但他那双来自血亲的眼睛总让的场静司是他父亲这一事实昭然于世,等到灵魂归位,恐怕就更像了。
到时候也不会被错认为名取周一是他父亲了吧。
对于夏目贵志撒的这个小小谎言,山下凉子之后就反应过来。她只是对复杂的关系和的场静司居然吃亏很兴奋,不代表她真的完全相信。
“现在就可以啊。”关于天狗的术法,她说。
“不用做什么准备?”
关于妖怪的术法,除妖师们都是要小心翼翼地准备场合,媒介,再布下免于打扰人世的法阵,繁琐细碎,才能凸显其专业性和拒绝普通人禁止入内的高傲。
“不用啊,”山下凉子却眨着眼睛说,“随时都可以,很快的。”
“这么简单随意?”
“嗯呐。”
夏目定了定神,觉得夜长梦多,他说,“那就现在吧。”
“等等——,”田沼要急切地说,他以为还要再折腾个几天,却没想到这速度进展快得让他都有点心生恐惧。
他刚想说还是叫上的场静司吧,又见到夏目的目光明显告诉他不要提起那个人,于是干巴巴的说,“多,多轨,总得让她也知道吧。”
多轨透多少也明白一点阴阳师术法,夏目想了想点头。
不妙啊。田沼要心想。还是得问问的场静司,虽然很讨厌那个人,但不能否认在这个奇异的领域他是他们已知最强大的人,眼下这副场面,一点准备也没有。
夏目在他身后又告诉他,“田沼,我拜托你。”
“这是我的事情。”
谁也不能插手。
田沼要愣了愣,他看向夏目贵志,心里想我总是这样派不上用场,心绪乱作一团,然后说好。
虽然山下凉子执意说很简便,但几人还是决定在佛堂举行仪式,心想如果真出问题,弥陀会保佑他们吧。
田沼要身为僧人也没有阻止他们这种亵渎的想法,而是沉思看向佛堂静静微笑的弥陀像,心里在犹豫佛陀是会因为在佛堂召唤妖怪生气还是会在妖怪出现后保佑他们呢。
大概会保佑他们吧。这样想着,田沼要丝毫没有崇敬的心思。
等多轨透也上山,早已是近夜。夏目还是决定今天就开始,不要拖拉。
隐隐他总觉得谁会出面阻止。
前夜,西出的月照亮背阴的山面,青色的光辉将支撑佛堂底下的早经剥蚀的梁木照得如同根根白骨,白骨似的支柱将这个小小的佛堂捧得如同极乐世界的净土一般,在黑暗的夜里静谧地观望着。
斑驳的月光下,几人站在光滑的清漆地板上,看着山下凉子割开自己的手臂,小心的用血绘制法阵。
一定不能让父亲知道。田沼要默默心想。
多轨透倒吸一口气,见到人血有点慌张。
斑说,“和妖怪交易用自己的血做媒介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是越大的祈求就要用身体越贵重的一部分。”
夏目贵志微微蹙眉,沾血的木地板让他想起了不快的事情。
等山下凉子绘制完,她呼出一口气,“好了,等下就行了。”
“等下,你画的什么东西。”斑从夏目贵志肩头跳下来,疑惑的盯着鬼画符,它为什么觉得这些有点像以前的文字?
“啊,这个啊。”山下凉子说,“大概是求求您啦,帮帮我们吧,拜托拜托我真的很想做啦之类撒娇的话。父亲说因为太丢脸了所以祖先都写得奇怪了一点,怕别人认出来。”
“......”这样的家族难不怪会衰落啊。
因为绘制的时候使用了妖力,夏目把珲的手递给山下凉子,让山下凉子牵着。珲身上有强大的柔和妖力,很适合补充一下。
捏了捏小孩柔软的掌心,山下凉子心想着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口里念了几句说不懂的话。
她用血画成的法阵发出刺眼的光芒。金色的云雾在佛堂中化作了一只巨型犬类的幻影。与斑的妖型不同,这只巨犬背生双翼,凌然的金目犹如两颗明星闪烁,片刻之后就闭上羽睫,直冲门外,跨走去更广阔的空间。
四面八方传来越过山体的吠音,如要分辨,也不知来自何处,轰轰隆隆包裹住常喜寺的这间佛堂。
卷风呼啸,佛堂里的一切陈设都被掀得四散,除却中心那尊不动的弥陀像,线条明晰的佛目中,瞳仁冷漠的与诸世相对。
【大星从东流西。便有音似雷。时人曰流星之音,亦曰地雷。于是僧曰非流星,是天狗也。其吠声似雷耳。】
而卷风消失后,除了一片狼藉,佛堂里什么都没有。
夏目和田沼要他们看着大开门扉之外的山谷,山风既止,又恢复了冷冽的寒冷,远处的毛衫直挺尖锐的似乎要刺破天幕,那尖端还在微微摇动,证明天狗并不是他们虚幻的想象。
夏目喃喃说,“失败了吗?”
“没有。”山下凉子若有所思,没有看着远方,而是低头,看向了她一直牵着的珲。
夏目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闭着眼睛的珲。
珲重新睁开眼睛,原本那双柔和的红色眼眸变成空灵的金色,澄澈又透亮,是一双不像人间能有的眼睛。
“...其名为,【白相模】。”
山下凉子脸色苍白,直愣的盯着珲,疑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