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取周一参演的这部电影是以幕府末年时代为题材,描述落难武士与打渔少女的故事。
武士的家族因为明治维新的改革而日益衰落,某个夜晚父亲焚烧了家宅,和母亲一同为家名而殉葬,年轻的武士因为出门而幸免于难,却自此消沉起来,成为了衣着不整的乞丐。那双握刀的手因为废刀令的盛行而失去了用途,仿佛被断去了这双肢体,而从此残疾。
他终日踽踽独行,直到遇见了一名少女,少女的丈夫离开家门参加了军队,她等待着爱人的归来。武士堕入爱河,却又耻于自我心灵的残缺和少女忠贞的感情不敢表露心意。这样纠葛许久,残缺的武士在少女遇袭之后却重新拿起了刀而发扬了武士的精神,杀死了敌人。
剧本的末尾,落日之下,面对少女对恩人的挽留,武士眼含爱意带刀离开了。他已经不再残缺,也使得自己更完整,他知道他的追求将和少女等待丈夫的心情一样坚决。
而他要走向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少女的丈夫是否会回来?少女和武士也不知道。
拍摄进展不错,导演对他大加夸奖,说本以为他和那些演员一样是靠脸糊弄大众的花瓶,没想到内心这样细腻,将这个内心复杂,藏着自卑与不甘,满怀怯懦之爱的武士角色诠释得极为动人。
这样的反差,看上去就像平时的名取才是他拙劣的演戏呢。
“.......”名取周一只能干笑着接受这个评价了。
因为导演对他印象不错,所以他提出到乡下老宅拍摄的时候带上朋友,导演也没有反对,只要不影响拍摄他并不在乎这些演员的私生活。
橘春捏着晖的小手晃悠,她很喜欢晖这种安静漂亮的孩子,即使猜出晖异于常人的沉默大概是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多嘴,反而更心怀怜爱。
名取周一的行程匆匆决定要出差,他不放心让夏目和晖都离开自己的视线,又带着他们直接来到乡下,还好这个剧组的人嘴巴很严,又有橘春照顾着。
樱花的季节,这间旅馆庭中有一颗一人合抱的吉野樱树,也叫东京樱花,粉云如雾,橘春带着晖在树下玩耍。
“晖喜欢花吗?”橘春笑眯眯的抱起他,直到让他可以碰到枝头花朵的高度,“摘一朵也没关系哦。”
晖慢吞吞的抬头,他的鼻尖正好碰到一朵花,从他的赤色的瞳目上倒映出一个坐在枝头的粉色和服女人的身形,晖的手轻轻推开了这些枝丫。
“不喜欢吗?”橘春把他放下来。
夏目刚为斑买了馒头,他走过来,看见那位一直坐在树枝上的和服女人身形透明,垂下的足袜融化进空气里,显然是名妖怪。于是他对橘春点头笑了笑,回答橘春,“晖应该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晖眼里看得见妖怪,而橘春是普通人,见不到他眼里的场景,也理解不了他。
“真是善良的孩子。”橘春摸了摸晖的头。
夏目把馒头分给橘春,两人坐在院中,这是暂时下榻的一间旅馆,为了掩人耳目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并没有和剧组人员住在一起。
名取周一今天出工了,恐怕还要拍一场夜戏,所以由橘春照料夏目与晖。
“其实,”夏目说,“不用春子小姐在也行,给你工作添麻烦了。”
橘春咬了一口馒头,豆沙馅的,她含糊地说,“...是我自己想偷懒,跟组很麻烦的,名取先生让工作人员操心就好。”
几日跟着夏目他们,大概真的是隔绝了妖怪的影响,橘春的睡眠质量好了不少,于是心情越发畅快,她漫无边际的想,啊,这总比跟着艺人替他的现任躲前任这种差事省心。
再说夏目和晖确实是很可爱的人,可爱到经久人心在娱乐圈浸淫的她都深切理解名取周一,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才对啊。
晖还立在花树下抬头盯着妖怪看,在橘春的不懈努力下他终于能换上普通小孩的T恤短裤了,看起来少了一点与世隔绝的冷漠,能与这个世界相融。那双赤色的眼瞳在漏过枝丫的光线里,闪烁着点点光芒,看上去仿佛聚焦起来一点神智。
真希望他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夏目心想着,满怀愧疚。
橘春关注着晖的一举一动,觉得晖确实长得和夏目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她的眉毛皱起来,开口说,“.....总感觉。”
“怎么了?”
橘春正色接道,“晖像夏目和名取先生的孩子一样。”
“噗。”夏目被呛到,咳嗽了两声。
“你看,晖和你长得一样,发色也是,就是眼睛的眼色不一样是偏红的,名取先生也是偏红色的虹膜——”
说来说去,橘春自己也忍不住吓了一跳,“不会吧!”
“...请不要开玩笑了。”夏目擦了擦嘴角,心说还好现在没有人听见。
橘春一口吞了馒头,闷声说,“对不起啦,就是觉得一定不能让记者发现,不然真的说不清楚了。”
“名取先生的性格我了解,他不会是那种撒谎的人。”橘春对自己老板抱有信任,又顺着往下说,“虽然看上去他巴不得——”
她忽然噤声,捂着嘴眨眼,“抱歉,多嘴了。”
夏目疑惑的看着她,还好这尴尬的时刻没持续多久,斑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直冲到夏目怀里,一口叼走了其他馒头。
橘春借此转移话题,“啊!讨厌的肥猫,我还想为名取先生留一份呢,他拍摄回来肯定很辛苦。”
“我已经和旅馆老板娘说过了,为他留了一份。”夏目说。
真是非常体贴人的性格。橘春想,怪不得名取怎样也不肯放手,能和夏目在一起,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会认真体贴你的每一个举动,在你自己还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珍惜你了。虽然在许多文艺作品中冲突和极端的刺激引人入胜,生活里人们却向往这样平静的幸福,只有夏目这样的人,才会让人产生喜欢和爱原来并不痛苦的想法吧。
橘春歪着头微笑着说,“夏目君看上去就像...”她沉吟着思考,“...像床一样呢。”
“...那是什么描述。”夏目无奈的说。
“再怎么疲惫和讨厌的生活,只要你在身边,就可以重整旗鼓,去面对接下来发生的各种讨厌事情。”橘春解释说。
“老实说,有点嫉妒和你在一起的人了。”
夏目惊了一下,不确定橘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看着他的表情,橘春又开怀大笑说,“我可是非常能察言观色的,你平时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早就习惯陪伴在谁身边,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家伙。”
“也不是,暂时分开了。”夏目轻声说。
橘春笑眯眯说,“可看上去你完全不担心呢。”
“因为你相信那个人会回来的。”
夏目并没有说什么,橘春的话的确是他的心意,他只是点了点头。
橘春把脸埋在双臂间,她在心底发笑,还有些话她没说,若不是夏目身边已经有了别人的位置,名取周一何必偶尔露出那样寂寞的神色呢。
和他电影里扮演的那个武士一样,面对等待他人的少女,武士不发一言,他拿起了刀并不是为了前进,而是后退一步。
晚饭吃怀石料理时,橘春还在和夏目谈天说地,大概因为无聊,连这次拍摄的情况也说了一遍。
“听说导演借的那间老宅的主人姓山下?这个名字听上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华族,却拥有这样的家产,可惜看样子已经没落了。”
“导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关系,那间房子我也见过,非常典雅,用来拍电影是不错的置景。”
“好像这间旅馆也是主人的家产。”
山下?
夏目想到了曾经来过的场家的山下凉子,心中浮现了一丝疑窦,但很快被他自己放置。世界上总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更何况他已经离开的场家了,这些事情还是少接触为好。
入夜后旅馆已经熄灯,斑却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去这片地方看看有没有其他妖怪,很快就回来。
夏目一向因为晖的缘故比较早睡,因而也没有在意斑什么时候回来。偏远之地没有城市的吵闹和细碎的杂音,自然寂寂无声,这样宁静的气氛让他们比以往更早入梦。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樱花不断飘落堆积,快要把他淹没,花雨闷到他喘着的气都已经染上了浓香气,意识模糊间,他听到一个柔美飘渺的声音,“不快点走的话,就没机会了哦。”
那声音末尾带上了一丝轻笑。
他从梦里惊醒。
夏目背后一身冷汗,湿淋淋的让他忽然有一种厌烦的焦躁感。忽然他转头左右看了看,一瞬间哄然似乎又回到那个被花雨埋葬而窒息的梦里。
晖不见了。
房间里都看了一遍,夏目在走廊上大声呼喊晖的名字,奇怪的是即使这样的动静也没有引来其他人,他心中的恐慌更甚了,似乎掉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触摸不到真实的边界。
走到与庭院相接的廊缘,夏目的足步才停止,他扶着方木柱侧身看向被月照得明亮的庭院,皱起眉头。
庭院置景的小湖边,晖正垂头盯着湖面,一个蓝底色草花纹和服的少女站在一边,半蹲着替晖整理头发。
“你是——”这少女的露出一侧的容颜似曾相识,夏目认出了这名少女。
少女注意到他,手齐整了和服的褶皱站起来,如此体态妥帖,看上去经受了良好的家教。她的语音轻柔,“好久不见,夏目贵志。
“真不想和你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夏目贵志的手拢在浴衣里握成拳,整个身体因为警惕绷紧。
这名少女正是曾经来过的场家的山下凉子。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三个人,夏目嗅到了一丝不安和危险。失去了的场家和的场静司的庇佑,他再也没那么松弛了,好像世界忽然向他逼近而挤压上来。
如果的场静司在这里就好了。他心里倏忽闪过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