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佑祺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真相。
“你身上戴着的玉坠不是从什么高人那里求来的,是你奶奶将自己的福缘分给了你,你才没有受到诅咒的影响。”
所以玉坠才会在许芳舒死亡的那一天莫名其妙地碎裂。
许佑祺从衣领里掏出第二枚玉坠,这第二条是姨奶奶给她的,也就是说……
“昨天我接到通知说许芳悠在抢救,你和她都没有时间了,所以我只能抢在你们出事之前先换命。”
许佑祺脑子里闪现了某个画面,她妈妈在不久前打电话来说姨奶奶住院了,她住院的日子现在一细数,也就是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溺水那一天。
脑子里因为涌入太多的信息而有些混乱,但是许佑祺沉淀了好一会儿,觉得现阶段暂时没必要去思考她们的那些谋划,因为她此刻对于周续,还有一个更为迫切的疑问需要她来解答。
“因果各造,罪孽自担,这是你对高清玫说过的话,我认为除了许家那边的安排,你自己也在隐瞒着某些事情。”
周续隐瞒的,许家那里应该不知情。
“许佑祺,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能听见铃声,当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昨天高清玫把齐素和你奶奶的往事告诉我之后,我就明白了。”周续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就是周闻。”
曾经和恶鬼正面交锋时,对方就称呼她为哑巴,而在她们已知的所有讯息里,她们认识的唯一且仅有的符合哑巴这个特征的人,只有周闻。
或许真的是命运自有安排,原以为是以无关人员的身份奔赴的这场局,实际上却互为因果牵扯颇深。
“如果我就是周闻,那么你身上的诅咒,就是因为我才导致的,所以我理应用自己的命来换你活着。”
“周续就是周续,不是周闻。”许佑祺坚定不移地看着面前的人,“诅咒起源也不该归咎于某个人的善举,从前人心生邪念的那一刻起,诅咒就已经存在了,无论是从前的周闻还是现在的周续,都不该为这件事背负任何罪名。”
枪口该指向谁,谁才是罪魁祸首,她拎得清。
“周续,你原来就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吗?”
周续一愣,不太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思。
许佑祺下意识低了头,盯着自己掌心里的细纹轻声说:“因为你所有赴死的理由,都太合理了。”
因为把命卖给了她,所以理所应当替她去死,因为觉得诅咒是因自己而起,所以理所应当地去承担恶果,她们之间有着最无懈可击的因果关系,所有的行为结果都能够找到最初的起因,老实说她觉得简单得有些过分,以至于她连回忆起和周续一起经历过的所有时间里,甚至都找不到对方因为自己而错乱的某个瞬间。
于是她就成了一个心存妄想的人,想着哪怕希望渺茫,她也希望能够找到她失序的音符。
“你难道就没有......”
“许佑祺。”周续打断了她:“我不仅是一个冷漠的人,我还是一个很坏的人。”
“我会想要假装自己来不及救你,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替你去死,所以在废矿湖的时候,我故意等到你沉进去好久好久才去救你,在四合院时我明明早就发现了你有危险,但就只是站在那里等......”
“那你又为什么要出现?明明只要你不出现,我就会如你所愿。”
“......”周续没有说话,她的表情有点复杂,也有点迷茫。
“你沉默是因为就连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吗?”
或许良心真的是个很难被舍弃的东西,因为许佑祺,所以她换来了她妈妈更多的时间,因为许佑祺,自己不用沦落到要去卖血卖肾借高利贷,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许佑祺给的,即便她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周续,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能拿我当朋友,也可能只把我当作是你完成使命的对象,但我不是......”许佑祺坦荡得不像第一次,她直视周续,意图将内心的感受连同心里话一起传递给她。
“我发现自己有一点喜欢你了。”
零碎的火星降落在纸窗,火星蔓延吞噬,直到将可燃物都燃烧殆尽,使画面变得清晰且无可逃避。
“周续,你在湖边崩溃大哭对我道歉的时候,是真的因为无能为力,还是有其他原因在?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心里在意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够完成使命,而是我?”
“有……”
失序的音符终于出现。
“有,且不止一秒。”
当无数个一秒像病毒一样疯狂叠加肆意绵延时,周续就知道自己很难放下了。
“我会怕自己救不了你,怕自己不能再见到你,怕自己死了之后你会伤心,怕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无情,怕自己不能留在你的记忆里太久,怕你很快就忘了曾经认识过一个叫周续的人。”
她是矛盾与自私的结合体,既不想她难过,又期望她能够把自己永远记着,明明可以沉默着离开,却偏要写一张纸条,要换一张手机屏保,故意去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可是周续......你凭什么?”许佑祺的语气透露着一点冷,她又重复说了一句:“你又凭什么想让我永远记得你?”
周续一愣,顿时哑口无言。
“既然那么怕我把你忘了,那你就该在离开前对我说喜欢我,拿出你自己的一部分来和我交换,这样我才会永远记得你。”
“那你呢?你对我说了吗?”
这一回换许佑祺呆住了。
“那天晚上你明明就有话想对我说,又为什么不说?”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啊?”周续沉默了好几秒,然后骂了句:“渣女。”
“我......渣女?不是,你好好说话,我不会因为你是病人就手软不揍你哦。”
周续冷哼一声,说:“刚刚才说自己有一点喜欢我,现在又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姐姐,你注意一下时间线好吗。”许佑祺不自觉声量就大了,但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解释道:“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有一点想说的,但是因为情况紧急,就打算等事情结束了再说,而且我其实也不太确定,因为我对你的感觉和我对前任的感觉不一样。”
“哦,你继续。”周续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把嘲讽度拉满了。
“我和我前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两个特别有激情,反正只要一对上眼就疯狂地想要上床,但对你我就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
“啧!你骂人挺脏的。”
“你不准说话,先闭嘴听着。”
周续只能闭嘴,并且在心里默默累积输出条。
“反正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还挺有趣的,永远都有事,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只是单纯地靠近你也觉得很有意思,喜欢和你若有似无的身体接触,喜欢你淬了毒的关心,也喜欢你安安静静睡在我身边的样子。”
“面对你的时候我既不会心跳加速,也没有出现想和你上床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我们才刚认识不久,我喜欢你的程度还没有那么高,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今天的我比起那天晚上的我,变得更喜欢你多一点了。”
“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喜欢我是因为吊桥效应导致的吗?”周续问。
“想过,但即便是吊桥效应也没关系,至少现在的我是真心觉得自己喜欢你,也想和你有进一步的情感发展,至于以后等吊桥消失了,这份喜欢会不会也跟着消失,那都是以后的事,不是现在的我该操心的。”
许佑祺原以为周续会接她的话,但对方只是闭上眼睛陷入沉默。
她不知道周续在合上双眼的那段时间里,心里的浪潮在无限翻涌,明明早就沉底的小船此时又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浮起,带着陈年累月的青苔,出现在了阳光之下。
从一开始知道许佑祺这个名字时的无所谓,到后来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像筋络一样蔓延至四面八方将她完全包裹,既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伴她走过将近半生的朋友,这个名字被她用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浇灌着,有好的、有坏的、也有好奇的。
好奇自己在睡觉的时候,许佑祺会不会熬夜;好奇自己在上课时,许佑祺是不是也坐在课堂上专心听老师讲课;好奇自己在看现下最火爆的电影时,许佑祺她有没有看过;好奇自己在好奇她的时候,许佑祺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对别人也产生好奇心。
她在心里想过很多有关她的事,又用自己臆想出来的结果将她掩埋,直到她们终于真正地遇见对方,许佑祺亲自将长年累月堆积在自己身上的臆想推翻,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是个特别好的人,也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所以现在的自己会觉得有点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把命卖给她,自己成为了她能够活下来的机会。
“这座吊桥,好像有点太长了。”
长到她即便是走了十一年,也没能走完,并且吊桥的正中央,还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明白她言语中暗藏的内涵,许佑祺起身,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她张开双臂拥抱周续,轻声说:“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