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小家伙窝在怀中,呼吸逐渐平稳,已然酣睡,蓟朔一手搭向蓟逸的后脑勺,一手托着他的屁股,轻轻起身,含笑着,“蒋警,先暂停,别说下去,等我回来再继续说。”
怀中的小家伙动了一下,蓟朔小心翼翼地微微调整了一下抱姿,紧接着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动作微小且熟练,小家伙又安详地睡了去。
蓟朔见怀中的小家伙安定了,望向蒋焕,“别说,等我回来。”
蓟朔见蒋焕微微点了头,这才转身大步迈向二楼卧室。
刚才,短暂温馨的一幕映入祁笠眼中,竟一时产生了错觉,恍恍惚惚,为何感觉蓟逸的爸爸是蓟朔,一愣一怔的,眼前的一幕竟使得他,一时难以拎得清了。
蓟劭从蒋焕怀中接过蓟初,兴许气流过暖,蓟初脸颊红彤彤的,甚是可爱,转身绕过沙发,经过蒋焕身后时,停下了脚步,“蒋焕,我回来前,你,一个字也别说。”
夜色已晚,蒋焕还未讲满十分钟,两小家伙便昏昏欲睡了,兴许是他所讲的故事太过吸引人,无人注意,更无人提醒,直至蓟朔发觉怀中小人丝毫不动,才意识到夜已深了。
“蓟教官,蓟逸、蓟初已经睡了,我要走了。”蒋焕蓦然起身,似要离开。
“我,还没睡。”蓟劭说。
话音未断,何酝、祁笠一脸诧异,齐齐望向蓟劭,只听得蒋焕一声,“什么?”似觉听错了一般。
今晚俩小家伙生气,讲故事也是为了哄蓟初、蓟逸入睡的,结果蓟劭突然来了一句,‘我,还没睡。’普海刑侦总队大队长蓟劭,也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魔鬼教官,竟说出此种言语,何酝、祁笠、蒋焕一时错愕,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以及你口中的四人,共五人,还有一人,不是吗。”蓟劭说。
蒋焕怔在原地,寂静的房间,只听得一声,“蓟教官,有烟吗。”
“我不吸烟。”蓟劭微微垂眸,望了一眼怀中的蓟初。
何酝一怔,“蓟哥,你什么时候不吸烟了。”
十年前,何酝一时寻不到祁笠,整个人病恹恹的,蓟劭递给他一个方形盒,烟盒似白似银,上面镶嵌着一颗红宝石,乍一看就知此烟价值不菲,蓟劭告诉他,吸一口,就没事了。
蓟劭说:“不记得了。”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怀中之人的脸上。
“蒋刑警,我有烟。”祁笠从衣兜中摸出一金薄烟盒,起身递向蒋焕。
何酝又是一怔,眉间微微一蹙,“你,什么时候吸烟了。”
何酝知祁笠不吸烟的,知他生理上天生排斥烟的味道,知他一闻到烟味,内心就犯恶心,会呕吐。别人向他递烟,何酝一律拒绝了,也不留一丝烟味在身上,一直保持着不吸烟,不喝酒的习惯,想着以最好的状态与祁笠再次相遇。
祁笠一愣,心下蓦然有点儿慌乱,却压抑着,“我……我也不记得了。”
祁笠怎会不记得,记得极其清楚,那是离开了沂州,去了国外。那时的他好似没了活下去的意愿了,只是不停地喝酒,吸烟麻痹自己,即使生理上排斥烟的味道,他也不停下,时间一长,他的身体竟习惯了烟的味道,不再恶心,也不再呕吐,反而喜欢上了吸烟,尤其喜欢吸纤细的烟支。
蒋焕接过烟盒,拿起茶几上的点火机,走向阳台。一打开玻璃窗,一股湿冷寒风迎面扑来,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驻足窗边,上身前倾微屈,探向窗外,指尖细烟升起袅袅烟雾,忽隐忽现,一阵风拂过,顿时消失无影。
蒋焕望向前方,黑夜吞噬着山涧,而度假村的霓虹灯闪着光泽,冲破了夜的黑暗,他的双眸多了几分凄凉,黯然神伤,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不多时,房内传来一阵轻小急促的脚步声,蓟朔正疾步走下二楼,“蒋警,ABCDE,是谁。”而他的身后便是蓟劭。
登时,蒋焕一怔,熄灭了烟蒂,顺手关紧了玻璃窗,突然停顿了半秒,又一手推开了把手,玻璃窗虚开着了,转过身走向沙发,“空筱白、卫霰、我、夏立、祁贽。”
蓟劭迎向蒋焕,“还有一人。”
蒋焕说:“聂剑。”
原来蒋焕是以字母为名,省三简二地讲述了五人的故事,只是蓟劭身为局中人,已是猜测一二了。一度狐疑,为何只讲五人,而不是六人,当年身为教官,曾一度见证了六人小组的团结,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第六人难以言口。
“蒋警,后来呢。”何酝停顿了一下,提醒了他,“医院。”
蒋焕一手滑转点火机,火焰时燃时灭,“警察很快逮捕了那群人,枯瘦干巴寸头男便是王良。”
祁笠、何酝皆是一怔。
蒋焕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筱白,出生后的第一年从未离开过医院。出院后便去了青莱,王良一伙人并未见过筱白,直至筱白三岁的那年寒假,白姨送筱白回了小岚村,王良一伙人才有了机会。”
“为什么回小岚村。”祁笠说。如果不回小岚村,也许这一切不会发生了,想着想着,心跳竟不经意间加速跳了起来,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腾腾升起,不禁担忧起来,希望是他多想了。
蒋焕左手中的点火机登时停滞不动,不见一丝烟火,突然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指向右眼,“一道一寸疤痕,从右眼睑蔓延至眼尾。那年在青莱,玻璃茶几磕的,那时她刚好两岁。具体怎么磕的,白姨并未告知我们,只是白姨一直愧疚在心。赵姥姥又心疼,决意要亲自抚养她,便回了青莱。”
蓟朔正俯身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蓦然一怔,手持矿泉水瓶悬于空中。
何酝视线落向茶几,眉间微微一紧,似察觉到了什么。
刚才蒋焕交代了ABCDE所代表的人,何酝已知蓟劭、何逊认识空筱白,因为筱白曾是他们的学生。察觉蓟朔的神情有丝不对,打断了蒋焕,“蓟朔,你也认识空筱白吗。”
蓟朔缩回手臂,一手旋开瓶盖,神情淡然,“为什么问这个。”
祁笠、蒋焕蓦然齐齐望向蓟朔。
何酝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放在祁笠手中,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随便问问。”
蓟朔说:“不认识。”随即喝了几口水。
何酝收回了笑容,嗯了一声,望向蒋焕,“一十二年,怎么回事。”
蒋焕一手再次滑动点火机,倏一声,燃起蓝色火焰,“沂州大火那天,山火烧死了王良父母。王良未曾见过筱白,但那年大火扑灭了的前一天,从村民口中得知,起火那晚筱白出生了。从那时开始,语言暴力筱白。王良、戴帽男一伙人,是那场大火,受灾之人。”
祁笠说:“他们的父母,全死在山火中吗。”
蒋焕点了点头。
祁笠蹙了蹙眉,紧绷着神经,竖起耳朵,又想继续听下去,又想到此为止,脑中不禁出现一个词,噩梦。
蒋焕说:“当年,王良又处于青春期,无父无母,逃课辍学,生活不顺,处处碰壁,无处发泄,索性找了个好借口,一切皆因筱白出生,带给他们一身晦气。生活越不顺,他们越是觉得筱白晦气。”
祁笠说:“点火的人是谁。”话音刚出,又有点儿后悔了,山火起火那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也许是因百姓烧香拜佛引起的。
蒋焕说:“不知。那天死了很多人。”
何酝说:“引起火灾的人,也许死在山火中了。”
蒋焕继续说:“王良得知筱白回了小岚村,极其兴奋,找准机会便下手,向她丢蛇蝎虫害。她上幼儿园,收买小朋友打她。她上小学,便路上围堵,拳打脚踢,索要钱财。”
祁笠说:“就没人发现吗。”
蒋焕说:“小岚村,青山绿水,蛇蝎虫害出没并不异常,赵姥姥也未多想,只是留意了下,缝制了祛除毒蛇蝎虫的草药香囊、手环、项环戴她身上,尽量远离蛇蝎虫害常常出没的地方,防止了蛇蝎虫害近身,但是王良不肯就此罢休。”
“趁赵姥姥不注意时,继续丢蛇蝎虫害。筱白那时太小,还未形成安全意识,她又好奇一切事物,不知道躲闪,反而靠近蛇蝎虫害,多次中毒去了医院。”
“筱白上了学,赵姥姥虽多次发现筱白身上有伤,只是她一味隐瞒,赵姥姥也就信以为真了。”
顿时,茶几周围发出一阵咔咔声响,只见沙发一角落,蓟劭紧握双拳,指骨关节劲力凸起,皮肤苍白紧实,阴沉着面孔,双眸极其犀利。
蓟劭脑中闪过,青坛军训野外拉练,筱白曾坠入坑洞,一条青蛇正攀爬她的腿部,内心低沉一声,“你是天生怕蛇,还是童年阴影。”顿时,忽觉心中某处袭来一股锥刺痛感。
蓟朔蓦然起身走向阳台,一手推开虚开着的玻璃窗,一股寒风迎面扑来,深吐一口气,随即又大吸一口冷气,一吐一吸,内心舒畅了许多。
蒋焕语速不紧不慢,顺畅连贯,似是心中说了无数次,无须经过大脑思考,便可脱口成章,祁笠想着想着,心下腾腾升起一股酸楚,更是愤愤不平,不禁出声,“畜生,一遇到问题就归咎于他人!”
何酝不禁一怔,须臾,微微偏头,视线落向祁笠,嘴角勾起一抹奇妙的意味,“祁教授,王良没资格称得上畜生。”
耳边蓦然传入何酝的声音,祁笠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我……刚才,我有说什么吗。”
蓟朔一手关上了玻璃窗,迎向祁笠,含笑着,“畜生,一遇到问题就归咎于他人。”
祁笠不由得啊了一声,不知所措地旋开瓶盖,忙慌得喝了几口水。
蒋焕一手再次滑动打火机,焰火时起时落,“那年寒假,蓝董执意开除筱白,如果祁贽醒来,也许会变得顺利,事情结束了,他仍是昏睡。”
“我们班主任,语数英,物化生,政史体,还有其他学科的老师,一共一十三位老师集体以罢课名义逼迫校长,不得开除筱白,仍不能阻止蓝董。”
“卫叔因执行任务根本联系不上,白姨、赵姥姥刚得知筱白遭受了暴力、霸凌、敲诈勒索,整整一十二年,沉浸于悔恨歉疚之中。卫霰的妈妈,林阿姨走投无路,只好打通了上面领导人的电话。”
“很快,上面的领导来了,一共来了六辆车,人人携带枪支,一领导扶着赵姥姥,先是去了公安,又去了青坛,当时青坛校门口停满了各机关部门的车辆,蓝董在青坛的股份转给了祁贽的哥哥。祁贽的爸爸,祁叔也因此停职检讨了。”
“那领导走之前,说了一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烈士遗孤也敢欺凌!”
何酝蓦然想起公安信息管理系统抹去了被害方的信息,也许是上面领导人硬性要求的,为了保护空筱白。
祁笠望向蒋焕,“后来呢。”
蒋焕说:“筱白顺利从青坛毕业。”蓦然,一脸喜色,“中考全科满分。”语气甚是自豪,“筱白,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
倏尔,一脸喜色消失无影,蒋焕望向沙发一角的蓟劭,“她也是最漂亮的人……蓟教官,筱白和蓟初长着同一张脸,是不是太巧了。”
只一瞬间,蒋焕眼神透出一股复杂之色,让人难以捉摸,“高考理科满分,可她却失踪了。”眼神中竟是忧郁。
蓟朔递给蒋焕一瓶水,谈笑自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都是地球人,生物多样性,无须稀奇。”
蒋焕蓦然望向蓟朔,若触上那双眼眸,不禁让人发虚,须臾,一手接过了瓶水,而蓟朔轻轻一笑,收回了坐姿。
蒋焕继续说:“王良一伙人,判了五年之久,筱白失踪之前,他出狱了。”
何酝说:“筱白失踪,你怀疑是王良打击报复。”
蒋焕嗯了一声。
祁笠内心越发担忧,总觉得筱白的失踪是王良造成的,如果……如果筱白落入了王良一伙手中,以王良一伙人的恶性,为了打击报复,那可……祁笠一度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身冷汗,希望筱白还活着,一想到她那么聪明,祈盼她能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