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芷点头,笑的温柔,“母后何曾骗过你。”
赵棠狐疑犹豫,有些踌躇道:“可是,母后向来重视祖宗规矩,若是您替儿臣做了说客,要是让御史那帮子人知道了,又要口诛笔伐的说您干政了。”
赵棠虽然早早的将陆真如的事定下,可她也不想让母亲遭受御史的笔诛墨伐,无故的弹劾谩骂。
抬手抚了抚赵棠的长发,陈怀芷眼中满是慈爱,“我儿不必忧心。”
没有言明理由,勾的赵棠好奇不已。
“儿听母后言语间,好似十拿九稳父皇一定会同意此事,这是为何?”面对自己的母亲赵棠从来是有话直说。
陈怀芷也没想着藏着掖着,“当年我与你姨母先后及笄,上门求娶之人甚多,最后嫁给你父皇,你当是为何?”
陈怀芷端起茶,轻声曼语。
赵棠摇摇头,别说是她,就是整个玉京,知道这个答案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十分实诚又好奇的问出声,“为何?”
关于母后和父皇,他们之间的故事她听过许多,无外乎两人少年慕艾,一见钟情,发乎情止乎礼,在先帝的赐婚下结了两姓之好。
“世家子弟大同小异,彼时的陛下不过皇子,与那些世家子弟并无不同,可唯有一点他与其他人都不同。”
陈年往事赵棠最是好奇,追问道:“哪一点?”
“武德帝之后大昭的民风更为开化,女子无须再带着帷帽出门上街,出门踏青游猎也成了风尚。”
陈怀芷笑意微敛,“阿棠不知,在武德帝前,女子不管是在闺中还是嫁做人妇,出门都是一件麻烦事,只有武德帝认为女子不应困在门后,才叫大昭的女子摘了帷帽,马场之上才有了女子的身影。”
“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事,可总是有人听不见女子的声音,你若是开口,便是头发长见识短亦或是朽木愚妇,可那时的陛下愿意听,也真切的听。”
“或是因为母后出身陈氏?”赵棠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母亲出身陈氏,腹载五车,书通二酉父皇才愿意听。
陈怀芷摇摇头,“若是这样母后不会嫁。陛下听的是百姓的话,是普通人的话,不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性别,只是听对方说了什么。”
如果只是因为她出身颍川陈氏才愿意听她的话,那与那些凡夫俗子并无两样。
“我知道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也会是一个好父亲。”陈怀芷的手拂过赵棠的脸颊,心下一片柔软,“阿棠,女子成亲嫁人,不单单要看对方有什么,也要看对方没什么。有些人不过附庸风雅,徒有其表,衣冠沐猴者最不可取。有些事可以作假,可有些事做不得假。”
赵棠反应极快,下意识的,“若是作假,装了一辈子呢?”
“君子论迹不论心。既然装了一辈子,那就装着吧。”陈怀芷见她反驳也不生气,只是叮嘱,“可这也不够,有些人能演一辈子,有些人走到半道上变露了马脚,可成昏之后便没那么好翻悔了。”
赵棠点点头,“若是两人恩爱如昔亦或是相敬如宾便罢了,可若是唇枪舌战,争执不断,便是一对怨偶了。”
“是,新学有人上书言女子和离改嫁是为失节,不忠贞。可一双怨偶难道就是好事?”陈怀芷饱读诗书,新学之中许多论断有失偏颇叫人不喜,“再者,若是丈夫过身,妻子成了孀妇也不允许改嫁,宗族不认,收回田产房屋,天地偌大叫人去何处容身?”
“再则,”陈怀芷虽然身居后宫,但隆庆帝处理政事御笔朱批时向来不避着她,“便以幽云十六州为例,士兵死在战场之上,他们的妻子若是守着那虚无缥缈的贞节牌坊,不出三年,十室九空,幽云十六州便再无大昭人。”
女子男子结合阴阳相合繁衍子嗣是人伦,况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人口,守节事小国破事大,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愿意看到人口疲敝,国破家亡。
陈怀芷的一番话叫赵棠沉思许久,而前朝也不平静。
琼林宴上赵棠的提议文武百官意见不断,虽然有隆庆帝的授意,各个州府纷纷张贴告示文书聘任女子,可每日朝会之上争执没停过,反对之声不仅没有消弭,反而愈演愈烈,隆庆帝有心镇压,可总有那不怕死,执拗的一日复一日上书,就算没被气死也要被烦死。
就算赵棠不上朝也总有人想着法子搅的她不得安宁。
有那老臣生怕逮不着她,特意守在她常走的侧门,一看见她出现便拦在马车前,张口便是痛批她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碍于年纪,赵棠甚至不能站出来与人对骂,万一把人气出个好歹那才是真正“青史留名”了。
可偏偏这些日子赵棠常常出宫。
授官结束,家远的考生早早地收拾行囊返乡,车架被连着拦了几次,赵棠不得不放弃刻着公主府徽制的马车换了一辆不起眼的。
“本宫倒成做贼的了。”
赵棠愤愤,心中不满却也只能忍着,每日拦马车的尽是些老臣,有些年纪大的走路都不稳,别说是反唇讥讽了,她看一眼都觉得心慌,生怕就这么倒在了她的马车前。
要是真倒在她的车前,就算是浑身长满了嘴恐怕都说不清。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轻霜暮雪两个人半跪着,忍着笑意,“殿下莫要生气。”
赵棠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气不顺而已。
今日出宫是前些日子就定好的,说是踏青只是换个地方几个人聚一聚罢了,都是自己人便也没额外多带着护卫,只如平时一般带了七八个亲卫朝着郊外去。
宴会定在郊外十五里处的庄子上,赵棠乘着马车走在官道上倒还算怯意。
“那连日的阴雨总算是过了,”轻霜替赵棠打帘好叫她探出去,“春雨贵如油,希望秋末的收成好。”
暮雪“有殿下心系,等到秋收……”
“殿下当心。”
没等暮雪的话说完,半空中升起数不清的箭镞,朝着赵棠飞来。
亲卫手握刀剑身着轻甲,只听得滴零当啷短兵相接之声。
这马车不比她匠作司特制的马车结实,箭矢飞来,没被拦下的穿透车厢。
“这…”暮雪身后的马车车厢被扎穿,骇得脸色煞白。
“殿下小心,这车厢不结实。”轻霜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人扯过护在怀中。
马车车夫早死在了第一时间,暮雪匍匐身子爬到车辕,摸过马鞭,“驾。”
带的护卫不多,不消与这些贼匪缠斗,等到了庄子上便无忧了。
“柜子里有袖间弩,拿出来。”赵棠一时不察被轻霜扯倒,刚想起身马车一动又摔了回去,手肘磕着一瞬间麻遍全身,腾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座下的暗格。
轻霜双膝跪地,探过身子打开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五张袖间弩。
“都戴上。”赵棠撑起身取了一把小弩佩戴好。
轻霜先给自己戴好又送了一把给马车外的暮雪。
“必要时刻弃车,这弩能救命。”
车上只备了五张袖间弩并无多余的弩箭,弹尽再无补给。
“是。”轻霜又取了一把小弩绑在赵棠的另一边胳膊上,“殿下拿着防身,奴婢们定能护殿下周全。”
赵棠转身,身后的杀手穷追不舍,一支箭紧紧地跟着她。
眼见着就要追上赵棠当即趴下,那支箭从她的头顶飞了出去,不等她缓过神,更多的箭矢朝着她飞来。
没时间休息赵棠麻利的爬起来继续朝前奔逃。
嗤。
铁器扎入血肉的声音。
右腿不受控的跪下,连带着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赵棠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一倒身后的人便追了上来。
剧痛传遍,豆大的汗珠滑下,赵棠朝着杀手举起左手,剧痛之下她的手在颤抖。
袖间弩箭飞出却失了应有的准头。
偏了。
又是一箭。
咬紧牙关试图忽略那阵阵剧痛,人越来越近,这个距离她只剩一箭的机会。
再次扣动机关,弩箭却没有如预料中射出。
箭匣空了。
这可真是天要亡她。只可惜她从不认命。
右手摸向脚上的皂靴,隔层里她常备一把短匕。
以命相搏也算得夹缝中的生机。
老天开眼,给了她活命的机会,她没射出去的那支弩箭最后借着暮雪的手取了杀手的性命。
赵棠微闭双眼长吁一口气。
“殿下。”暮雪爬起来跌撞着跑来惊慌失措,心中满是仓皇,“殿下可还好。”
赵棠撑着暮雪的手,“本宫无…嘶。”
痛的赵棠半边身子发麻,似乎是站不起来了。
不只是右腿,赵棠的肩上也被流矢所伤,鲜血渗了出来,将上身一半的衣服都染红了。
“走,看看还有没有活的。”半个身子压在暮雪的身上才勉强能动起来,挪动就会牵扯到右腿的伤。
因为失血过多赵棠浑身发冷,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