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孙阿瑜告了半天假,陈瑞安强忍着腰部的疼痛,独自去了医馆。
郎中替她检查,按按这里、按按那里,陈瑞安痛得腰上如有千万根针扎,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郎中嘴里不时发出“嗯?”声音。他每“嗯?”一声,陈瑞安的心便沉一分。
在郎中“嗯?”了五六声后,陈瑞安终于忍不住道:“大夫,我是要残疾了吗?”
郎中已经结束了检查,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无妨。有腰病的人多得很,你这个不算严重。”
“那您‘嗯?’是什么意思?听着怪吓人的。”陈瑞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扶着腰问道。
郎中道:“得腰病的人,年长者多、务农者多、卖力气为生者多。我看你年纪轻轻,又衣冠整洁,不像做重体力活的人,不该得这个病啊。”
陈瑞安想了想,道:“务农者、卖力气为生者,都是要常年弯腰的。我是卖早点的,也要长时间弯腰呢,是不是这个缘故?”
为了减轻重量、方便携带,酱香饼挑子做得颇矮,陈瑞安平日煎饼,总不得不把腰弯得很低。
每每收摊时,她总是感到腰酸背痛,但没有哪一回如今天痛得这般剧烈,简直难以忍受。
“那就说得通了。”郎中一副了然的神情,点点头道,“但也不光是这个缘故。你才这么大,满打满算,卖早点至多不过一两年吧?按道理来说,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患上腰病的。”
陈瑞安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才卖了几个月的酱香饼呢。
郎中又道:“老夫大胆猜测一下,你在走远路的时候,是否双腿很容易感到疲惫?”
还真是!陈瑞安点点头。
她同娘一起走路,她走半个时辰便觉得双腿如灌铅,第二天必肌肉酸痛,而娘走一两个时辰都还很轻松。
“那你大约是腰腹无力,走路、站姿都有问题,使腰部代为承受了其他地方的压力。经过了多年的积累,又因为最近疲劳,才诱发了腰病。”
陈瑞安赶紧问:“那该怎么纠正呢?”
郎中教她:“你站起来,想象头顶有一根绳子,把你整个人轻轻提了起来,肩膀放松。保持这个感觉,走两步试试。”
陈瑞安走了两步,果然感觉腿部轻松了许多,力量似乎更多地落到了腰腹上。
“你往后多多注意,最好要改变你这走路的习惯,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郎中说着,写了张单子递给她:“我给你开两副膏药,回去之后按时贴上。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能配合针灸治疗,好得更快。
“这几日要卧床休息,务必要等彻底不痛了再下地活动,不能着急。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很快就好了,不必过于担心。”
陈瑞安赶紧追问道:“大概要卧床几天呢?”
郎中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少则七天,多的,二三个月也有的。我看你的情况不严重,但最起码要卧床休息七天以上。
“之后不能久站、弯腰,须得悉心养护,否则是很容易复发的。
“你说你是卖早点的,是吧?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能换个不必弯腰的营生。”
“那怎么行?”陈瑞安急了,“我家里还欠着债,等我卖早点还呢!”
“欠债?”郎中皱了皱眉毛,有些惊讶。他看这个小姑娘衣着打扮,还以为她家里宽裕呢,所以才建议她配合针灸。
郎中沉思片刻,拿回了陈瑞安手里的药单,改了几笔,道:“那我给你换一种膏药。效果是差不多的,价格要低一半。”
原来自己被当了一回冤大头而浑然不知,陈瑞安目瞪口呆。
揣着膏药,陈瑞安慢慢走回了家,心情十分沮丧。
这些日子,她忙得焦头烂额,本来就压力已经很大了。这下好了,因为这不争气的腰,还得被迫休息。
且不说舒小姐的学习,没她看管,必然会落后进度;单说那酱香饼摊子,少摆一天,就是少挣一天的钱哪!
更何况,郎中还劝她换个营生——投进去的本钱、积累的客源,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摊子,是家里还债的指望呢!岂是说换就能换?
虽然如此,走到家门口时,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提前调整面部肌肉,硬扯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她不想让家人太过担心。
张金花正在堂屋扫地,见她回来,惊讶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从突然直不起腰,到去医馆看郎中,陈瑞安把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向张金花讲述了一遍。
张金花听后,不禁咂舌道:“你这么点儿大,居然还有腰呢!郎中开药了吗?”
“开了两副膏药给我。不过,郎中说了,药只是辅助,最重要的还是卧床修养。最起码要卧床七天呢!唉。”陈瑞安无奈道。
“唉哟,那你还站在这儿干嘛?快躺下。”张金花赶紧丢下扫帚,把女儿推到卧房里,小心翼翼地扶她慢慢躺下,又替她脱了鞋。
张金花坐在床沿,伸出手试探着在陈瑞安的腰上轻轻按了一下,问道:“是这儿疼吗?”
“啊啊啊啊啊!别动别动,疼!”
刚刚在医馆里,被郎中按腰的时候,陈瑞安虽然疼得厉害,但也只好咬紧牙关硬忍下来;如今回到了家里,在娘的面前,她总算可以放心地鬼哭狼嚎了。
张金花没想到女儿的腰伤居然这么严重,听到她的痛呼,心里被揪住了似的难受,为自己的冒失而后悔不迭。
“怪我怪我,我不该乱动。”张金花自责道,“我帮你把袄和外裤脱下来,把被子盖上。这么冷的天,别给冻感冒了。”
陈瑞安见娘小心翼翼、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
“娘,你除了照顾爹,现在还要照顾我,太辛苦了。”
张金花不以为意,笑了笑道:“这算什么?你无非是要卧床静养几天,又不是不能自己上厕所吃饭,照顾一个你,还不是顺手的事儿。
“你和你爹两个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你爷爷一半呢。伺候你爷爷那么多年,我都伺候过来了。
“别瞎操心了,你就安心养着,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话虽如此,陈瑞安还是有些焦虑:“往床上这么一躺,我是轻松了,可是事情都没人做了。”
张金花看着女儿愁眉不展的样子,安慰道:“怎么,离了你,难道太阳还不下山了?放一百个心吧,你就安心歇几天,会有解决办法的。
“你这才躺几天,舒先生要到八九月才回来呢。舒小姐那边,等你好了再去,也不迟。
“至于摊子,不是还有你哥哥呢吗?让他一个人去摆几天嘛。”
从前生意忙的时候,趁陈瑞安切饼的功夫,陈瑞平也帮着煎过饼,倒是做得来的,只是不熟练。
陈瑞安还是有些担忧:“我哥……他行吗?”
张金花摸摸女儿的头,让她放宽心:“不就是煎个饼,有什么行不行的?无非是慢一些,不碍事的。
“要我说,把你哥锻炼出来,以后,煎饼这种体力活就让他做,你负责收钱。招待客人,迎来送往的,你比他在行。”
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
不过,娘说让哥哥负责煎饼的方案,陈瑞安倒觉得可行。只收银,总不会太伤腰吧?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瑞平简单洗漱过后,便独自挑着酱香饼挑子,去东街摆摊了。
没有妹妹帮忙拎面饼,陈瑞平明显感觉肩上的挑子比往日要重许多,每走一步都有些吃力,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
布置好摊子,还没到有早高峰的时间,陈瑞平搓着手取暖,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平日里,虽然他要负责吆喝,但只要客人到了摊前,基本上都是妹妹在招待。
介绍酱料、说明价格,妹妹都做得很好,有时还能同客人开开玩笑,推销更大份的酱香饼等。
陈瑞平的个性与妹妹很不相同。他自小内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在衙门里做文书工作时,即使要对接,也是和几个熟悉的同僚,交流起来还算自在。
如今要他独自看摊,独自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这还是头一遭。
哪怕只是一些询问价格、介绍口味之类的简单对话,他也还是不禁有些担忧,怕自己说错话,影响了生意。
陈瑞平正想着,摊前来了一个人影。他正打算招待,抬头一看,竟是乔秀珠。
刹那间,他只觉得呼吸滞住了,一股热流流遍了全身,丝毫不冷了。东街上嘈杂的声音,此刻好像忽然全部都消失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上次小巷一别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乔秀珠。
既喜悦,又忐忑;既期待,又害怕。
乔秀珠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道:“老样子,我要一整张饼,一半辣一半不辣。小安今天怎么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