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峰上，池淮攀上了瑶殿的屋顶，坐在瓦砖上遥望着停云阁的位置，底下的池莜挽着袖口，拿着扫帚清扫着柳树的落叶，扫到一半忍不住摸了摸光秃的枝条，想到明年才会抽芽结叶，一脸惋惜。

各有各的担心，上下两人同时叹息，池淮道：“师姐，穆喆他能通过仪式的考验吗？”

池莜没抬头，一边干活一边回答：“这谁都说不准，怎么？昨天还说着不喜他，今日怎么想起关心人家了？”奇怪池淮的变化，想不出仅仅一个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看他等得焦急，好像穆喆在为他考试。

“想通了呗。”池淮腾得一下从屋顶跳了下来，吊儿郎当的拍拍手，道：“好歹相处了一个月，他几斤几两我也能找清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池莜抬起头，欣慰道：“你早该如此了，我看祈安他喜欢你的，每次你练功的时候，他都躲起来偷偷看，看的时候一脸崇拜相，你呢，天天搅的人不安生……”话还没说完，池淮表情一凝，转身就要走。

“你要干什么去？”

“去别处散散心。”池淮不想听下去，这只会让他的愧疚心更强，随便扯了个理由离开。

藏镜阁内，穆喆双目紧闭，神识进了无字石碑中，无意识的状态下谁也叫不醒，这种情况下，台阶上的仙长就无所顾忌，有话便直说了：“穆喆失忆的原因为何，宗主可探究清了？”

池观南摇摇头，道：“我曾为他把脉时，脉象来看伤不在头，不是外伤所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仙长们心中忽明了，一人道：“是术法所为。能否破解？”

池观南微微叹息，这几天他已经查阅了无数典籍，找不出结果让他深感无力：“能封锁记忆的术法有多种，而穆喆所中的我始终探不清楚，如若强破我怕对穆喆有损伤。”

世界之大，人做不到知晓万物，再厉害的仙人也会遇到个难题，一人道出结论：“解铃还须系铃人呢，用术法来封忆，这样看来穆喆的身份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经这么一说，池观南想起昨夜混沌镜上的字，左右转头接住投来的视线，严肃道：“与江陵穆氏有关。”

此言一处，众人脸上的震惊如出一辙，纷纷陷入回想。四年前，一桩灭门惨案在江湖宗门间流传炸开，口口相传，人人惋惜，时至如今，江陵之地还有人闻之色变，其案的主人公便是江陵穆氏，据说一夜间全族上下无一人生还，而罪魁祸首却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为何被灭门，究竟有什么仇怨，没有人再去追究，随着族群的倒塌，真相被掩埋，而有着百年历史的穆氏，随着一场大火的燃烧殆尽，他们存在的痕迹如同那晚流淌的血迹一般，被大火蒸发，被雨水冲洗干净，仿佛不曾存在。

穆喆与穆氏，听着确实关系不一般，在如地狱般的夜晚，他又怎样死里逃生，又会为何失了记忆，迷雾在每个仙长心头围绕，再次看向底下双眼紧闭的穆喆，眼底的情感不似刚才。

穆喆的考核还未结束，身处石碑带来的幻境中。

“傻孩子，梦是相反的。”阿婆握住穆喆的手，声音苍老沙哑安慰道，“你看，阿婆在你面前好好的。”

真的是好好的，穆喆使劲“恩”了一声，抢着去烧柴火。看着炉中跳跃的火苗，穆喆有一瞬间失了神，总感觉自己要做点什么才对，心里空了一块，是不管摇多少次头都甩不去的郁闷。过了几天平凡日子，逗逗猫，给阿婆按按肩，闲暇时去午后的梧桐树下坐着，很恰意，很舒服，他想永远这样。

在一日清爽的早晨，睡眼惺忪的穆喆一眼察觉出院中多了个新鲜的颜色，还伴随着阵阵幽香。“阿婆，这是什么花？像蝴蝶一样，好漂亮。”穆喆围着小小的花株看。

阿婆道：“是苍兰，种下好几个月了，今天可算是开了。”

苍兰，穆喆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靠近嗅花香，好熟悉的味道。“冬天的时候还会开花吗？”

“苍兰畏寒惧热，温热的季节开花最合适，像现在，春天来了。”

现在是春天吗？穆喆茫然看着四周，微风，暖阳，绿叶，鸟鸣，他后知后觉，现在真的是春天。可他还未见过群山雪满头，剑法还未熟练，师兄赠予的苍兰还未浇水，怎么能是春天呢？

他该回去了。“阿婆。”穆喆的嘴角被情绪带动往下弯了弯，很是不舍地喊了一声：“我要走了。”

阿婆佝偻着腰，朝着穆喆的方向走来，一举一动都很缓慢：“乖乖你要去哪？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要阿婆了吗。”

“不是的阿婆。”穆喆一步步往后推，这时他的说话带着些哽咽，他接受了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喆儿一直都很想见到您，只是喆儿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阿婆看到穆喆往后退的动作，停下来脚步，站在原地笑着对他招手：“乖乖是不是又做梦了，听外婆的话，到阿婆这边来。”

“阿婆给乖乖炖鸡吃，乖乖想吃什么，阿婆给乖乖做。”

这几句话像有魔力，在诱导着穆喆的心智，停止了后退，慢慢往前走，他以为走向的是幸福，其实是披着幸福皮囊的的深渊。这就是无字石碑的考核，为考核者制定专属于他们的场景，放大心中的欲望，引导堕落其中，只有意志力强大的人，才能走修仙这条路。

不行，不能再往前了。阿婆的话还没停止，穆喆想让自己清醒，握着拳使劲，努力让自己的双腿停下，对抗的结果是喘不上来气，直到他涨红了脸，身体的禁锢突然消失，四肢没了牵制，踉跄了一下弯着腰喘着粗气，耳边阿婆的声音也消失了。

再次抬头，穆喆的双眼布满血丝，站在一步外的阿婆看到他的模样笑了起来，还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笑容，但现在看起来是那么慈祥，“乖乖，你长大了。”阿婆变回了之前的阿婆。

穆喆心抽痛了一下，这次是他主动走向阿婆，“阿婆对喆儿的好，喆儿会永远记在心里，但是喆儿没用，只会给阿婆添麻烦。现在喆儿有了好去处，等学成归来，喆儿就回去找您，然后千倍万倍的对阿婆好。”

说的字字真心，可走了这么久，始终到不了阿婆身边，穆喆跑起来，伸出手想最后再抱一抱阿婆，但他跑的越快，阿婆离他就越远。

四周忽然变黑了，什么树木，鸟鸣全都消失了，只有远处的阿婆带着微笑，穆喆慢慢停下，他知道他是追不上了，在阿婆消失的最后一秒，他这样远远看着也是好的。眩晕又来临，他扶着头瘫坐在地，发光的字符从他身体里出的，意识逐渐消失，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他还在停云阁的石碑前坐着，让他清楚刚才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梦而已，是梦也好，他感谢无字石碑带来的幻境，能让他再见一见阿婆，清醒后，那些字符回到石碑里，石碑中间浮现“仪式成”三个字。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到了仙长看到这三个字同时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想不出为何对穆喆如此上心，或许是第六感，觉得穆喆来苍峦宗是命中注定。

“穆喆从今日起为苍峦宗弟子，勤修苦练，提剑济天下。”

从停云阁出来的穆喆先去了成衣楼，量体裁衣做宗服，再次回到云中峰已申时过半，冬日将临，一天也就短了，平常酉时太阳才能落山，现在的天空就已经灰蒙蒙了。

天黑一点，池淮就烦躁一点，瑶殿门口的台阶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去走云中峰门口的台阶，别人问他在干什么，他直言不讳：“锻炼身体。”

“哎。”池莜抱着胳膊从池淮身边经过，没像干好事，故意往他心口上戳：“现在还没回来，有可能被师父遣送下山了，还真可惜。”摇摇头，咂咂嘴，故意给池淮看。

一番话，果然抓住了池淮的耳朵，跟在池莜身后追着问：“穆喆被遣送下山了？他仪式没通过吗？”

池莜背对着池淮捂嘴偷偷笑了一声，转过头又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说是穆喆了？你对他真的很—关—心—”池莜故意把最后三个字拉长。

池淮现在急的转圈圈，听不出话里的调笑，“师姐说还没回来，现在不就是穆喆没回来吗？”

池莜道：“我说的是昨天那只跑到云中峰的兔子，带了点灵气，但算不上灵兽，昨天我把他交给师父了，师父现在还没带回来，应该遣送下山了。”

“这样啊。”池淮又回到台阶上坐着。

池莜靠着阶梯口的石柱上，低头看着捧着脸一言不发的池淮，她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祈安仪式没通过你不应该高兴吗？反正他是卧底，这样省的你去揭发了。”

池淮抬头，反驳道：“他不是卧底。”

池莜看他严肃的表情，仿佛卧底这件事不是他提出来一样，“就算祈安不是卧底，没通过仪式很正常，这些年这么多没通过仪式的人，还能为他们一个个去惋惜吗？”

池淮自己也说不上来，伤心不至于，两人感情也没多深，惋惜也没有，他穆喆又不是什么天才，非要说他在干什么，可能和失落沾点边。

“他人不错，我之前这样对他，他还能不计前嫌，还有……寝屋里多一个人，不无聊。”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话。

池莜点点头，总算让他不嘴硬。

“师兄是在说我吗？”两人只顾着低头沉思，没察觉他们面前的台阶站了一个人，是穆喆，通过仪式他心情很好，正上着台阶，不小心听到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