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阁门口,穆喆拉着池观南的衣袖晃了晃,池观南笑着揉了揉穆喆的头,躲在拐角后另一侧墙的池淮偷偷露出半个脑袋,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眼疼。
等穆喆下了楼梯,池观南的目光还在紧紧跟着他的背影,这时躲藏起来的池淮抱着胳膊出来了,同样是追视的目光,池淮眼中只有不屑:“爱哭鬼,一点没有男子气概。”
“非晚。”池观南还在笑着的眉眼沉了下去,刚才说话的柔和也不复存在,转过身看着池淮,严肃道:“苍峦宗族训为何?”
池淮抬眼便看到师父冷着的脸,这是他十几年中为数不多看到师父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不是一般的生气。
他顿时七上八下,放下抱着的胳膊垂在身侧,头微微低着,眼睛是不敢往上抬,这下他彻底老实了:“以天下为本,为百姓提剑,尊师重道,心存善念,团结一心。”
池观南点点头,但面上依旧,继续说教:“族训宗规的存在不是只让你光在心中谨记,要你按照这些去行动。宗规第十条,不可师门内讧,宗门第二十三条,不管个人修为如何,不可欺辱宗门弟子,宗门第五十条,禁教唆指使,蛊惑人心。”
越说池淮越蔫,眼神呆愣愣的,一紧张手上小动作就多,揉着衣角,还用指尖扣着,不一会就起了毛边。最后,池观南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犯错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也不想狡辩,但是穆喆是卧底的事就算了吗?肯定不能。而现在这个情况不说的话,更待何时,索性心一横一吐为快:“穆喆他是卧底。”
“卧底?”池观南被闪了一下,属实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都等着池淮的狡辩了,然后再给个台阶下,对他来说没有太大错误的情况下,责罚弟子这块,他不舍得。既然池淮这样说,他也好奇了,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池淮误会:“何以见得?”
“这……”池淮张了张嘴,没第一时间说出来,他的认为都是推算出来的,现在仔细一想,好像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穆喆,生活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练习上也不懈怠,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宗门的行为。
这让池淮怎么说,总不能说师父识人不清带了个卧底回来,还让他入住云中峰。
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他的修为我探测不到,这点可疑。”
池观南听后哈哈大笑,笑得池淮不明所以:“别说你探测不到,我也探测不到,别说是我,就连建派师祖来了,结果也不会有二。”
池淮不可置信道:“那师父怎么会带他回宗门?”
看来池淮还没转过这个弯,池观南看着满眼只有疑惑的池淮,想到了他小时候,一样傻乎乎的,很可爱。
面对这样可爱的池淮,池观南装不下去严厉的模样,放缓声音道:“他能入住云中峰也是为师的疏忽,祈安他不曾修炼,未有灵根。当时我在山下遇见他时,他瘦弱萧条,伤痕累累,心想小小的孩童为何饱受风霜。他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明明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但又侠义心肠替我抢回了盗取的钱包,为师不忍心呐,不忍心他接着风餐露宿,只想给他一个去处。”
池淮安静听着,像是在听穆喆的过往,不知不觉间,脸颊划过一道凉意,他伸手摸了摸,是泪,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居然哭了。
这滴泪代表了什么呢?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忏悔,或者是他心底最深处对穆喆的心疼,不着痕迹得拭去,仿佛那滴泪不曾存在。站在藏镜阁的高台上,招揽着刺骨的晚风,在夜间池淮的视力也很好,就这样看着一道人影走进了对面的瑶殿。
“师父,我做了很多错事。”
池观南道:“现在还不晚,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徒儿犯了宗规,请师父责罚。”一码归一码,自己做的错事是一回事,触了宗规又是一回事,池淮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想混淆一谈。
“该罚。”池观南有求必应,池淮闭眼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三个宗规也就是三个月的罚期,不管是抄书还是扫地,或者看守密地,他都认了。
难为了池观南,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法子,能助穆喆修炼,还能促进两人之间的感情:“就罚你指导穆喆的修炼,他要是学的不佳,你俩同罪。非晚,你可接受?”
这算是什么惩罚,和之前的相比,简直是奖赏,池淮自然高兴,赶紧应下怕师父想法改变:“徒儿接受!”
回去的路就快了,运气时一步一瞬间便十多米,赶在了穆喆前脚刚进寝屋,后脚池淮就到了。房内昏暗,穆喆看不清屋里的情况,以为池淮还在床上躺着,轻手轻脚怕饶醒了他,衣扣才解到一半,突然一个人影进来了,吓得他魂差点飘走。
看到是池淮,心又提了起来,本想着瞒一瞒,这样说自己的行踪岂不是被他知道了。这样师兄肯定会觉得自己不安定,然后对自己失望,趁着他还没问,自己先发制人:“师兄你……出去了?”
池淮也不想让穆喆知道自己设局包括跟踪他一系列的事,这样穆喆肯定会说他虚伪,然后远离自己,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就顺着演了下去:“废话,我不出去我能再进来吗?”
穆喆缓缓做到床上,紧张问:“那师兄出去干什么了。”
池淮这边才把衣服脱下,紧张答:“夜起……喝水喝多了,不行吗?”
师兄并没有提起,穆喆松了一口气,秘密算是保住了:“哦……行。”
池淮还是忐忑不安,试探开口:“你是干什么去了?
穆喆也随口扯了个慌:“我……我也是夜起。”
“哦好。”看来穆喆不知,池淮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躺在床上一同望天花板,不睡也不语。好怪的气氛。
池观南并没有马上离开藏镜阁,待池淮走远后,独自返回阁内,此时的混沌镜毫无波澜,和普通的镜子没两样,而随着他伸出手一挥,宽大的衣袖从镜前扫过,混沌镜恢复到先前有漩涡的样子。
池观南面无表情等待着结果,不一会漩涡慢慢归为平淡,镜中赫然出现一行字,等他看清字的内容,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
“江陵穆氏,突遭变故,大难不死。”
入宗仪式在停云阁举行,此处云雾缭绕草树横生,常年避嚣习静无人前来,阁中立有一人高的无字石碑,四周阁墙密密麻麻挂满了利剑。
在苍峦宗,剑如同镇宗之宝,生在苍峦死在苍峦,墙的那些都是历代宗门弟子的佩剑,虽然现在它们毫无生气如同摆设一般,但每个生前都身经百战,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沾染上的血迹被擦除,身上还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辰时起,宗门的仙长就在此处等候着,除了池观南,他们都不曾见过穆喆,对于这个未有灵根,还看不出仙缘的少年,无人议论,甚至每个人的脸上还透着期待。
之后穆喆由池莜领着进了停云阁,人送到了,池莜退出门外,穆喆深呼吸了一路,到了地方一人面对这么多仙长可算是前功尽弃了,这不能用紧张来形容了,三个词来概括:提心吊胆,手足无措,汗流满面。
石碑在阁中间,往后有三层阶梯,阶梯上立有椅子,而仙长们就在那椅子上坐着,池观南在中,其余人在侧,刷刷看着刚进来的穆喆,而穆喆第一眼看的是他的师父池观南,其次才是旁边的仙长。
仙人自不凡,不论是体态丰盈的,还是瘦骨伶仃,个个仙风道骨;外貌上也不等齐,有的两鬓斑白,符合印象中老道形象,有的眉清目秀,这与他们的爱好有关;穿着也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
穆喆上前一步,跪地俯身虔诚一拜,鼻尖甚至碰到了地面:“穆喆拜见各位仙长。”
资质普通但胜在礼仪得体,为人胆怯但足够真诚,仙长不刻薄,不错就是不错,满意地点点头。
除了池载舟都端着长辈架子笑得浅淡,只有他笑容可掬,且在穆喆语毕后第一个接话的:“你来宗门已多日,也已拜入宗主门下,可这不能说明你是苍峦宗的弟子,一切还需无字石碑的定夺。穆喆,你可有信心?”
“晚辈……有!”穆喆心里没谱,但在这个环节,忌讳说丧气话。
穆喆按指示盘腿在石碑前,仙长们起身双手结印,霎时石碑上出现发着光的符文,忽明忽暗,一个接一个出现,慢慢符文越来越多,穆喆的眼皮越发沉,突然符文脱离石碑朝他涌去,这些发光体将他包围,来不及思考,在一阵头晕目眩中闭上了眼睛。
当穆喆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棵葱郁的树,他在树荫下躺着,一阵温暖风吹来,树叶跟着摇摆,点点光影闪过他的眼睛。
我这是在哪?穆喆发出疑问。在阿婆家后面的梧桐树下,穆喆自问自答。打了声哈欠,翻了个身继续闭上眼睛,可过了许久,他始终睡不着,起身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往家的方向走。
刚到门口,便看到家里的阿婆坐在矮小的凳子上给锅炉生火,明明只是一个午后未见,名为想念的感情在穆喆心头,他现在只想抱一抱阿婆。
“阿婆!”穆喆边喊边跑,没等阿婆反应过来,穆喆已经从后背抱住了她。
“哎乖乖。”阿婆双手在围衣上擦了擦,穆喆又转到阿婆的面前,阿婆用摸头来回应穆喆的拥抱。
穆喆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可心里说不清道不明般的慌张,他把这慌张总结为梦,对着阿婆倾诉道:“我做了可怕一个梦,我梦见我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还有人欺负我,后来有一位老先生要带我走,说那里有饭吃,有地方睡觉,我就走了。可是,哪样我再也见不到阿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