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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落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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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大雪连下三日,村子里不少民房都被压塌了,昨日里塌了一间房,正赶上正午,一家子在睡午觉,年轻的身强力壮手脚麻利,自己挣扎着从颓墙朽瓦中爬了出来,可是家中老人和那年仅半岁的孩子却没那么幸运,房梁塌下来正好砸在炕上,没等邻居闻声过来帮忙就都断了气,刚刚死里逃生的两个大人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只念叨着恨不得跟着一同去了。

活人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闻讯赶来的亲朋邻里,帮着夫妻二人将老人孩子抬了出来,又在院子里搭了棚子挂了白幡,漫天缟素,只有火盆中燃烧的纸钱将人脸映照的火红,红白交映,如戏台千面,百态炎凉,悲欢离合都在锣鼓唢呐声中,淋漓尽致。

林芊芊坐在院中劈柴,耳边时不时传来唢呐声,但她却懒得抬眼去看,只是麻木地劈着手中的柴,寒冬腊月,她还只穿着单薄的棉袄,袄中的棉絮都已经被压作一团看上去薄薄的一片,禁不起冷风严霜的磨折,下一秒就要被吹透。

人牙子去办事的那一家帮忙了,他们在这儿住的时间不久,但做这种勾当总是要提防这些,打点邻里关系是必要的。

林芊芊和之前几个被拐过来的孩子也不是没有求救过,可一来这几个人牙子每日轮流看着她们,二来她们若是闹引来其他人,这几个大人也只会解释说家里小孩子不懂事,谁也不乐意管别人家的闲事,热闹看过便罢,谁会甘心平白惹上麻烦。

林芊芊在他们手中已有两年,这两年中他们倒卖的孩子有不少,还有不少熬不住病死了,不过颇草席一卷,这年月孩子夭折的饿死的到处都是,没人会去追究,不过叹一句可怜,骂两句老天不开眼,然后该干活的该吃饭的,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了。

算起来林芊芊算是在他们手中留的最久的孩子,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恰好林芊芊的相貌出奇的好,脾气出奇的差,命出奇的硬,她刚来的时候,别的孩子吓得都只知道哭了,她不一样,耿着脖子跟人贩子对骂,被抽了一顿打得半死嘴还是比鸭子都硬,扯着嗓子喊,最后伤口发炎发烧晕了过去才消停,本来那些人牙子都觉得她熬不过去了,已经准备好草席子要扔了她,结果她愣是一剂药没喝扛了过来。

原本那些人牙子想干脆把她弄哑或者打残了,可是残废的孩子卖不出好价钱,林芊芊又生的好,他们觉得奇货可居能卖个好价钱,所以一直没舍得动她,林芊芊也不是没试过逃跑,只是她一个小孩子又不认识路,结果都是被抓回去打一顿,林芊芊不傻,她知道逃跑没戏之后就不再做无用功了,人牙子很乐见她安分不折腾的样子,总算是让她吃了几顿饱饭。

他们到这个村子不过半年,卖了两个孩子手里有些现银就消停了一段时间,但他们并不会就此收手,林芊芊心里清楚得很,如今这个地方不过是个临时落脚地,等他们把阳曲城的情况摸的差不多了,就该开始行动了。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有人回来了。

林芊芊没抬头,只专注地劈着手中的柴。

那人走到林芊芊身边,用脚踢了踢劈好的柴火,道:“行了别劈了,把这些都抱屋里去,把炕烧热乎点,老子要睡觉了。”

林芊芊没吭声,默默放下手中的斧头,开始捡木柴。

人牙子径直进了屋。

林芊芊将木柴抱紧堂屋,蹲在灶台边,灶内的火已经快灭了,她划了根火柴捡了旁边的玉米皮子点了扔了进去,又将木柴一根一根放进去,一切都弄完,她将那盒火柴悄悄放进了衣兜里。

是夜,村西头起了大火,人们被冲天的火光晃醒,手忙脚乱地前去帮忙救火,可惜缸中的水都被冻住,一时间找不到能救火的水,离得近的人家将屋中的水一盆一盆抬出来救火,但也只是杯水车薪,等救火队赶来的时候,那间房子已经被烧光殆尽,只剩些断壁残垣在寒风中孤零零地支撑着,摇摇欲坠。

屋中的人没出来,火太大了,等烟灰散去人们过去扒的时候只找到些残骨,热心的帮忙在荒地里挖了个坑草草埋了,烧几张纸了事。

林芊芊一路跑,连口气都不敢歇,只等那村子已经远到看不清才敢停下来。

滚滚浓烟隐入黑夜,喧嚣和哭喊都似乎已远在天边,林芊芊独自一人坐在荒野之中,抬头看天,那一晚的月亮很亮,月光穿透重重夜幕,林芊芊终于痛哭出声。

“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

说起往事,林芊芊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似乎还远不及窗外的月亮吸引她。

洛臻看着她的侧脸,只是一个轮廓,却让她觉得无限哀伤。

“那后来呢,你怎么来的阳曲城。”

林芊芊歪头看她,然后冲着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只知道阳曲城在北边,只要往北走,就能到,好在一路上有不少难民,我混在他们其中,才没有走失方向。”

“为什么不去向那些村民求助,人牙子都已经烧死了,你不会再被抓回去了。”

林芊芊笑了两声,“你以为那些人又是什么好人吗,去那里的第一个月,一个比我小的小姑娘被卖给了同村的人,后来她死了,那是我们到那个村子的第三个月,她就被人活生生打死了,你以为有谁会愿意供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那个村子里不少女婴一出生就被溺死了,男多女少,你觉得他们买一个外来的小丫头是想要做什么,我若是落到他们手里,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没有区别。”

洛臻了然,她犹豫着握住了林芊芊的手,力道很小,只要林芊芊微微用力就能将手抽出。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洛臻的手被林芊芊紧紧反握住,那颗如坠深渊的心仿佛被什么稳稳托住,彷徨与无措刹那间消失。

分明是她该去安慰林芊芊,怎么到头来,却还是林芊芊慰藉了她的不知所措。

“其实我挺幸运的,原本我应该被冻死在官道上,好在有人路过救了我。”

“真的吗?”

洛臻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眸中的光亮让林芊芊晃了神。

林芊芊点点头,她认真地看着洛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救我的那位小姐姓梁,她给了我吃的和钱,还给把自己的大氅给了我,她跟我说,不要认命,一定要努力活下去,活着把那件大氅还给她。”

洛臻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愣在原地,任由林芊芊紧紧握着她的手。

那年冬天冻死了不少人,而梁家的皮毛生意却格外的好,梁若桐是一家子的掌上明珠,在别家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家务学刺绣的时候,她还在马场里学骑马,在家中的铺子里到处乱转,铺子里的伙计见了她都笑着喊大小姐,人都说梁家的大姑娘天生好命,生在富贵窝,家里又千娇百宠,她家兄长梁怀远成天将妹妹挂在嘴边,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快到年下的时候,铺子里接了个大单子,梁父让掌柜的带着自家儿子去阳曲跑这一趟,梁若桐听哥哥说了这事,吵着也要跟去。

原本梁母是不愿意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吃不好睡不好,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舍不得,架不住女儿软磨硬泡还是同意了,临走之前百般叮嘱,又将自家儿子反复敲打,让他照顾好妹妹。

梁若桐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路上掌柜的和梁怀远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一应吃住都找最好的,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只是坐车赶路有些无聊,好在她能和自己的丫鬟翻花绳聊天,也不算太难受。

快到阳曲城的时候,路上多了不少难民,他们一路走来,都能看到瘦骨嶙峋的人们,或拖家带口或孤身一人,表情麻木地向前走着,宛若一具具行尸走肉,不觉间天空都阴沉起来,光秃的枝桠,烟尘四起的泥泞小路,乱世光景,不过如是。

马车缓缓经过人群,梁若桐推开小窗,向外探头,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缩了下脖子,只觉得连睁眼都费劲,她稍微离窗子远了一点,视线向前看去,只见前面仿佛有什么人或物躺在路面上,路过的人们只是侧目,并没有上前的打算,待马车走进了,梁若桐才看清那是个人,已经不知是死是活。

她吩咐车夫到前面停一下,梁怀远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马车停稳,梁若桐一马当先跳下了车,梁怀远无奈地拿了披风跟在她后面,忙给她披上衣服。

“你稳重点,这么冷的天哪有不穿外衣就往外走的。”

梁若桐对梁怀远的唠叨一笑置之,一心只顾着上前去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况。

梁若桐蹲在那人前面,想要伸手拍拍她,却被梁怀远一把拦住,梁怀远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梁若桐撇撇嘴,但也没有跟他反着来,只是出声喊了两声。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听到梁若桐的声音,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见人还活着,梁若桐松了口气,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那人愣了一会儿,然后费劲地吐出几个字,“水......好饿......”

她已经虚弱的连稍微大点声说话都做不到,但梁若桐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赶紧让丫鬟去车上取了水和干粮,顾不得梁怀远的阻拦,她伸手将那小姑娘揽在怀里,让丫鬟喂她喝水。

不知过了多久,梁若桐都觉得身子有些麻,怀里的小姑娘才勉强恢复了些力气和神智。

“多谢。”她冲着梁若桐道谢。

梁若桐见她缓过来了,眉宇间都带着喜色,笑眼弯弯,对怀里的人说:“还好没事,你这是要去哪啊,你家里人呢?是不是走散了,要不要我们帮你去寻。”

小姑娘挣扎着坐了起来,泥灰沾在她脸上已经快看不出她的神情,她摇摇头,“我没有家人,只有我自己,要去阳曲。”

阳曲?

梁若桐刚要兴奋地说她们顺路,梁怀远就抢先开了口。

“小妹,我们得快些赶路了,几位老板还在客栈等着呢,何况我们与这位姑娘也不顺路,还是莫要耽误人家姑娘赶路了。”

梁若桐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大哥,她想反驳,可看到梁怀远严肃的神情,还是闭了嘴,她一向不会再外面跟自家人唱反调。

那小姑娘听到梁怀远如此说,也赶忙道:“今日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时候不早了,小姐还是快些赶路吧,此处离阳曲不远,我一个人可以,不会有事的。”

“那......”,梁若桐有些为难,她实在是担心这姑娘的身体状况,可是看梁怀远的样子是肯定不会同意带那姑娘一起走的,她思索片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细致的给小姑娘披上系好,又留了些银子、水和吃食,她想想觉得不妥,又取了一张银票塞在小姑娘的衣兜里。

那姑娘忙要推脱,梁若桐道:“人心险恶,你孤身一人,难免遭人欺负,若是银子不方便贴身藏着,被人发现终究是祸事一桩,这点碎银你拿着救急,这银票千万收好,莫要让人发现了去,待到了城中有地方落脚,你再找银号去兑。”

形势迫人,那姑娘也没有再推脱,只将东西收了,然后郑重其事地给梁若桐磕了个头。

梁若桐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

那小姑娘倔强的没有起身,声音坚定道:“我这条命是小姐救的,来日若是有幸再能遇见小姐,我林芊芊甘当牛马,为小姐驱使。”

梁若桐不再执着于将她扶起,反而蹲下平视着她,认真地道:“今日这话我听过便也忘了,你要记住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救你可没指望让你回报我什么,你好好的活,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就是承了我今日帮你的一番心意,千万不要自己困住了自己。”

“千万不要自己困住了自己。”

眼见东方既白,梧桐院内的两人却一丝困意也无。

夜凉如水,林芊芊看着洛臻轻声念着当年那句话。

而洛臻却早已泪湿了满面。

往事如烟散,到今日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当年那个小姑娘活了下来,仿佛是上天安排好的,让她在洛臻已全然放弃了自己的时候走到洛臻面前,对洛臻说出那句早已被磨灭在坎坷岁月中的话——千万不要自己困住了自己。

此夜将尽,林芊芊执这洛臻的手说,“你是梁若桐,记得吗,你是梁若桐,你的命是你家里人拼了全力保下来的,他们爱你,所以你才能活,你不欠任何人的,你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抵命,你得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洛臻似乎是呆住了,她仿佛不能理解林芊芊的话,又仿佛全然明白了林芊芊的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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