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
陆离前一日演出完累的狠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洗漱的时候，把外面等了许久的徐骋叫了进来。
陆离一边拿着巾子擦脸，一边问，“查的怎么样了？”
徐骋回道：“大致都查清楚了，薛成议的太太关月珍是前实业部部长关靖升的独女，关月珍于1918年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院就读，1921年前往日本留学，回国之后被家里安排嫁给了薛成议。”
陆离摩挲着腕上的珠子，沉思一阵，道：“这么名字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她之前在北京......”，陆离话说了一半，摆了摆手，“罢了，往下说吧。”
徐骋点点头，又继续道：“二太太柳迎芳出身梨园行当，擅长昆曲，说是卖艺不卖身，前几年打仗，阳曲城不少人南逃，她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没跟戏班一起走，后来为了生计去给茶楼弹琵琶唱曲儿赚钱，遇上了薛成议和关月珍，后来就被薛成议收了房，她是府中与关月珍关系最好的。”
陆离微微点头，说了句“继续”。
徐骋：“三太太林芊芊经历比较复杂，七岁时被人牙子拐走，九岁放火烧了人牙子的房，一个人混在难民堆里跑到了阳曲城，被城里一个寡居的老人收养，十七岁时当地官吏强占了老人的田地，老人为了护住地契被杀害，林芊芊求告无门被关月珍救起，薛成议知道之后亲手处决了当时的那位县长，这位县长出身北平，与当时北平政府的一位高官关系匪浅，也是为了这件事薛成议与那位高官交恶，两人这些年明争暗斗从未断过。”
“林芊芊，”陆离嘟囔着，随后问道，“她是本来就姓林，还是后来改的。”
徐骋：“属下没有查到她被拐之前的经历，但是她一直用的都是林芊芊这个名字没有改过。”
“嗯，查一查那个人牙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林芊芊的原籍。”
“是。”
“是不是还有一位。”
“对，最后一位是四太太徐婷，是阳曲县公署民政科副科长的女儿，她还有个哥哥，在薛成议的卫队中做事，但是勋诚哥说据他观察，这位四太太似乎和薛成议的副官王忠走的很近，听说他们在徐婷嫁进薛府之前就认识。”
陆离听完之后没什么表示，只对徐骋说：“重点查一查林芊芊和关月珍在北平读书时的事情，要快，想办法找到突破口，按我前几日说的传消息进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
“还有，让勋诚试着跟薛成议接触接触，按之前江安交代的去做。”
“属下明白。”
徐骋匆匆退了出去。
其实现在的局面非常棘手，陆离并不想在赵祯东的地盘与他翻脸，他们现在所有人都处在赵祯东的严密监视之下，再过五日陆离便会启程前往阳曲，但是薛成议没有死，赵祯东显然不会放心让陆离一行人前去，若是强行扣留，那就必然会起冲突，之前盘算的一切也就都要推翻重来了。
阳曲城。
梧桐院这两日热闹不少，林芊芊总是过来找洛臻聊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林芊芊一个人在说话，洛臻只是捧着书，偶尔回应几句。
徐婷有一次去给洛臻送点心，撞见这个场面被吓了一跳，她印象中的林芊芊虽然活泼但更多的是泼辣，很有一股谁也不服的劲儿，府内她真心听的只有关月珍的话，如此这般明晃晃讨好一个人的场面徐婷是见也没见过。
那个什么，她不是前几天提起洛臻还在咬牙切齿吗。
徐婷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洛臻却习以为常地淡淡微笑道谢。
徐婷走之后，林芊芊掀开食盒盖子，欣喜地对洛臻道：“妹妹要不要尝一尝，阿婷做的枣花酥最好吃了。”说着她拈起一块递到洛臻嘴边。
洛臻有些不适应，但看着林芊芊期待的表情，又没有推拒，就这样尝了一口，然后点头，赞道：“确实好吃。”
林芊芊笑眼弯弯，“是吧，阿婷这人虽然有些木讷，但做的这枣花酥肯定是没话说的。”
洛臻将书放下，看了看外边天色，道：“三姨太......”
“叫我芊芊。”林芊芊直接打断了洛臻的话。
洛臻愣了一下，然后犹豫道：“芊芊？”
“嗯，”林芊芊满意点头，“怎么啦，你说。”
洛臻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道：“该吃晚饭了，你，要不要留下一起吃。”
“好啊。”林芊芊一口答应。
“你有什么爱吃的？我让红云去厨房说一声。”
“我都可以，不挑食的。”
洛臻冲红云点点头，红云心领神会，转身出门去了厨房。
用过饭，林芊芊便不好意思再打扰下去，于是跟洛臻告了辞。
临走的时候，洛臻叫住她。
“芊芊。”
林芊芊回过头，“怎么了？”
洛臻犹豫了一下，随即道：“你平日看杂志吗？”
“杂志？”林芊芊思索了一下，“太太那倒是常年摆着一些，你想看吗，我去问太太拿。”
洛臻摇头，“不，不用了，我就是在院子里待着太无趣了，想找些事情做打发打发时间，不用去麻烦太太了。”
林芊芊眼眸一转，然后微微凑近了几分，小声道：“你若是想看外面的，我去给你买，正好我明日要出门买些胭脂水粉，太太准了的。”
洛臻一愣，随即眸光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林芊芊，然后道：“那麻烦你了，城东有家旭日书局，每个月会进一本叫《良友》的杂志，我从前每期都看，若是方面的话，烦劳你替我把这两个月的买回来，可好。”
林芊芊自是无有不应的，爽快地应了下来。
第二日，她就拿着杂志过来了。
“你可不知道，在门口撞上了王副官，见我怀里抱着书，一个劲地盘我问买了什么，真是，我觉得他跟在大帅身边时间长了，脑子都不正常了，几本杂志而已，看他紧张的那个样子。”
林芊芊一席话，却叫洛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仔细问了林芊芊撞见王忠的经过，最后，很认真地对林芊芊说，“芊芊，如果大帅问起这件事，你就照实了回答，就说我请你帮忙买杂志，你因为同情我才答应帮忙，把我们两个的关系说的越客气越生分越好。”
林芊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一把握住洛臻的手，道：“到底怎么了。”
洛臻眼神有些躲闪，其实她对于利用了林芊芊这件事很愧疚，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她必须尽快知道外面的情况，她想知道赵祯东有没有再传消息来，如果赵祯东知道她还活着的话，会作何反应。
洛臻支吾着对林芊芊道：“我，我，对不起，但是我不能说，你不知道，才能活得久一点。”
林芊芊却并不惊讶也不害怕，只是有些执拗地握着洛臻的手，认真地问：“你让我去给你买杂志，是有什么目的的对吗？”
林芊芊的眸光撞进了洛臻的眼中，洛臻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没说话，只是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还没等林芊芊说什么，门口就传来了动静，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薛成议阔步而来，脸色有些沉，身后跟着王忠。
洛臻心道不好，慌忙抽回了手，稍微往右边靠了靠，跟林芊芊拉开了距离。
林芊芊是有些慌，但也努力保持镇定。
薛成议进屋之后，在两个人身上扫视一遍，随后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显然是问林芊芊的。
林芊芊往洛臻那边瞟了一眼，然后起身凑到薛成议身边，“哦，我当然是来跟五妹妹作伴的，大帅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薛成议看了洛臻一眼，“是吗，看不出你们关系倒是挺好。”
林芊芊正要说些什么，洛臻突然出声，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是我请三姨太帮忙买些东西，三姨太心善就答应了。”
薛成议定定地看了洛臻一会儿，洛臻也不惧，就这么回望着他，最后还是薛成议先移开了目光，转头对一旁的林芊芊道：“你倒是热心。”
从语气中听不出好赖，林芊芊提着心，堆笑道：“五妹妹进了门，那大家就都是姐妹，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太太也时常帮我们姐妹带东西回来。”
薛成议点点头，没说别的，只挥挥手让林芊芊回去休息。
林芊芊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洛臻，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薛成议让王忠等人都出去，关上门，屋内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桌上摆着那几本刚买回来的杂志，薛成议走过去拿起一本，随意地翻了翻。
薛成议：“当时你爱看杂志，我就买下了那家书局，没想到我竟是个傻子，白白给你做了嫁衣。”
洛臻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也可以理解，毕竟大帅身边的女人也不是很聪明嘛。”
薛成议冷哼一声，“你就不怕我直接杀了她。”
洛臻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大帅自便，对我来说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利用完就可以丢掉的弃子，她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薛成议忽的大笑出声，笑够了，道：“不愧是你，只要能达到目的，对任何人都可以不择手段对吗。”
洛臻挑眉，“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帅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是，”薛成议冷笑，“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人看人一向很准，不过我猜，被关在这里你应该很痛苦吧。”
洛臻眸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薛成议继续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你，这辈子你都不会踏出薛府一步，你再也不要想知道你那位好长官的任何消息，你就安心的待在这里，做我的，五姨太。”
那句五姨太如同魔咒，让洛臻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冲到薛成议面前，拽着薛成议的衣领，有些崩溃地吼道：“你杀了我吧，薛成议，你杀了我，大家都清净。”
薛成议伸手抚过洛臻的脸颊，然后按住她的后颈，强迫她凑近。
“我怎么舍得杀你，你死了，就太无趣了，不是吗。”
薛成议走之后命人将梧桐院锁了起来。
洛臻一个人呆坐在地上，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夜色渐浓，梧桐院静得仿佛无人一般，林芊芊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洛臻就这么蜷着身子坐在地上，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林芊芊只觉得心猛地一沉，不由得出声唤她，“洛臻。”
洛臻这才有了些反应，看清来人，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怎么来的，大门不是被锁上了吗。”
林芊芊闻言，潇洒地撩起旗袍坐在了地上，“一把锁还能难倒我吗，你不知道吧，咱们两个的院子之间的那道墙，墙角有个狗洞，还好我苗条一点，不然都过不来。”
洛臻被她逗笑了。
她这一笑，林芊芊松了口气，趁机将拎来的食盒打开。
“这府里的人都是看眼色办事，今儿大帅下令锁了你的院子，那群人自然不会将你这院的差事放在心上，不给你使绊子算是好的了，我估摸着晚饭定是没什么好菜送来，你大约也没吃，所以就煮了碗面，放了好多鸡丝呢，快尝尝。”
说着，她将那碗面捧到洛臻面前。
洛臻接过碗。
林芊芊起身去寻烛台，点了灯，放到两人面前。
洛臻本来没什么胃口，但那碗鸡丝面实在很香，她也不由得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洛臻吃的有点急，林芊芊去倒了杯茶水放在她手边，让她慢点吃。
洛臻的动作突然顿住，抬头看着林芊芊。
林芊芊微微挑眉，“怎么了？”
洛臻垂眸，许久，轻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
“我今天利用了你，为什么还要来。”
林芊芊闻言，轻笑了两声，“你要是真心实意利用我，今儿个我就不会安然地走出这个院子，行了，先吃饭吧，想那么多干嘛，我又不会在面里下毒。”
洛臻怔愣一会儿，才低头专注吃了起来。
洛臻吃完，将碗放到一旁，拿起茶杯小口喝了起来。
林芊芊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出声问道：“都这样了，还要为他卖命，值吗？”
洛臻拿着茶杯的手忽的顿住，她有些茫然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