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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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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枪决的消息一经传出,各高校便如滚水般沸腾起来,不少学生再次组织起来纷纷上街,但这一次戴立升手拿着南京的批文,命令警察局的人前去镇压,刘启明有心不参与,但是戴立升早就料到了,他借口将刘启明关在家里看押了起来,而楚子潇这边,戴立升虽然没什么动作,但依旧安排了不少人手盯着楚子潇的行踪,好在良争他们还算得力,替楚子潇清除了大批障碍。

“这戴立升未免太过分了,这好歹是在司令您的地盘。”张勋诚忿忿不平地道。

楚子潇倒是没有动气,反而安慰起张勋诚来,“他是仗着有人给他撑腰,我本以为之前程顺的事至少能让他一时半会翻不了身,却不想他这么快就解了困局,还在短时间内让委员长更加忌惮我,也算是个人物了,说到底,这一次是我自己有私心了。”

楚子潇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枪决是在明日吗?”

“嗯,明天下午两点在菜市口。”张勋诚回答道。

“哦,”楚子潇愣了一阵,“你去查一查,若是找得到他们的家人,就,就多给些钱,看看还有什么困难的,能解决的都帮他们解决了。”

都是家里宠着捧着培养出来的孩子,家里人怎么受得了。

“对了,秋晏近日怎么样?”自从那一晚言温玉来过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派人去看过了,言先生这几日还是在学校教书,没有什么异常的。”

“嗯。”楚子潇微微皱起眉,言温玉有些太过冷静,一点没有那一晚过来找他是的急迫,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明日晚上,你让人再去看一眼。”

话刚出口,楚子潇却又摇了摇头,“算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别去了。”

戴立升这两日盯得紧,不能让他在这种小事上抓了错处。

第二日刚过晌午,陆离急匆匆地推开了楚子潇办公室的门,楚子潇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是跑过来的,不由得心提了起来,陆离很少有这般事态的样子。

楚子潇从兜里掏出汗巾,走过去给陆离擦拭额头的汗。

“你先别管我,言先生可能要出事。”

楚子潇手上的动作一顿,皱起眉,问道:“怎么了?”

“成双刚才上街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看见言先生手里拿着旗子和一沓印好的资料朝菜市口那边去了。”

“什么?”

楚子潇的心猛地一沉,他隐约猜到言温玉要去做什么了,陆离也应该想到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跑过来找他。

“我们,我们得去拦住他。”

楚子潇说着,就要迈步往门外走。

陆离点点头,刚要跟上楚子潇,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拽住了楚子潇。

楚子潇疑惑地回过头看着他。

陆离一个用力,将楚子潇拽了回来,“你不能去,外面都是戴立升的人,你不能给他留下把柄。”

楚子潇明白陆离的意思,却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言温玉去送死,他焦急地想着对策。

“我现在让良争把外面的人都清掉。”

陆离摇头,道:“来不及了,你这样,我过去找言先生,你在这等着。”

说罢,没等楚子潇说什么,陆离就匆匆跑了出去。

楚子潇想抬手拽住他却扑了个空,他颓然地垂下了手,身边的人都深陷危局,他却只能坐在这里等,这样的无力和煎熬是他从未有过的。

陆离一路朝着菜市口跑去,因着戴立升早早放出了消息,所以一路上有不少赶过去看热闹的人还有很多抗议的学生,越往那边跑人越多,陆离挤在人群中,一边伸手拨开周围的人,一边环顾着四周,寻找言温玉的身影。

盛夏季节,天气炎热,陆离一路跑过来,衣裳已经被汗水浸湿,如今又挤在人群里,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他奋力地拨开人群,向旁边走去,他贴着墙边一路前进,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那人应该是在演讲,听上去十分激动,他忙向前走去。

等到他勉勉强强挤过去,定睛一看,就看到言温玉正站在路口中央,那是枪决的地方,他想过去将言温玉拉走,待看清路口情形的时候,心不由得一沉。

言温玉站在正中央,他手举红旗,四周散落着他印的文章,那上面写着批戴檄文,而言温玉此时正慷慨激昂地继续着他的演讲,他周围,围着戴立升带过来的警察,他们手举着枪,围成一圈,对准言温玉,而言温玉身后,是被铁链缚住手脚的夏语澜和周士英。

“他们以强权压迫人民,无视民主与公理,反动派公然背叛革命,撕毁合约,滥杀无辜,屠杀爱国之士,天理难容。”

“国之将乱,家不成家,外夷入侵,华夏危矣,可他们却在这个时候搞起了内战,枪口向内啊,对准的都是自己人。”

“今日他们要杀,我眉头都不会皱,他们可以杀死我,可以杀死夏语澜,可以杀死周士英,但他们杀不死吾辈之信仰,他们杀不死染红旗帜的热忱,他们杀不死,杀不完,他们必将失败,而吾辈之夙愿终有一日,会飘扬在冉冉升起的红旗之上,洒在华夏九州大地之上。”

言温玉立于人群之中,身影挺拔,他说得那般忘我,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戴立升脸色阴沉,他有些后悔方才言温玉过来的时候没让人一枪崩了他,他本是抱着一丝看热闹的心态想看一看言温玉要玩些什么把戏,但见言温玉这个样子,怕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戴立升冲手下人使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动手,既然要死,那就成全他。

子弹上了膛,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的爆发出来呼喊声,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举着旗帜正要冲破前方士兵的禁锢想要上前护住言温玉和他身后的夏语澜周士英。眼看着局面将要失控,戴立升身旁的副官忙拔枪,向上开了几枪,几声枪响过后,人群有些被震慑住了,戴立升使了个眼色,立马便有人上前将刚才闹得最凶的几人架住,周遭的学生见自己人被抓纷纷表示抗议,可无奈那些士兵个个举着枪,纵使他们心有不甘,也只能渐渐得安静下来。

如此一番折腾之后,戴立升怕接下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举手示意前方的士兵马上执行枪决。咔咔几声子弹上膛声,面对着黑漆漆的枪口言温玉整理了一下衣服挺直脊背,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露出温和的微笑,一如往常,他将手中旗帜高举,放声高呼。

“终有一日,四海九州同,赤色染华夏。”

随即,几声枪响,言温玉缓缓倒下,而他身后的周士英和夏语澜手牵着手面带无限的憧憬纷纷倒下。

向死而生,他们的信仰会带着他们无畏的灵魂穿过满目疮痍的大地,穿过重重战火硝烟,最终走向那个阳光灿烂的1949。他们洒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滴热血,凝聚成了无穷的力量,撑起民族的脊梁和华夏的荣光。

陆离怔怔地看着倒下的言温玉,身旁的人纷纷向后退,独他留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陆离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走上前去。

这世上,有人为活而下跪,也有人,至死都站的挺拔。

言先生,你是为国为民的君子,陆离今日送你了,望来世还能有幸与你喝茶品诗。

陆离忽然觉得身旁有人拼命地向前挤,他转头看过去,是严娉婷。小姑娘娇小的身躯在人群中艰难地挤着,脸上满是泪水。

见状,他忙上前拽住严娉婷,严娉婷警惕地回过头,见是陆离,哭得更厉害了,她指了指前方,张嘴想说话,却哽咽着什么都没说出来。

陆离明白她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揽住严娉婷的肩膀,拼命拨开人群,将挣扎着的严娉婷带了出去。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严娉婷带回自己家,严娉婷几乎已经瘫软在陆离怀里,陆离听到她已经哭得有些岔气,忙停下来,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等陆离好不容易将人抱回去之后,严娉婷还是无法开口说话,怕人看到严娉婷的样子,陆离走了后门,他将严娉婷放在椅子上,又给她倒了杯水。

严娉婷没有伸手接,她看着陆离,哽咽道:“陆老板,先、先生他......”

陆离想起严娉婷和他说过的话,心疼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哥哥不是不让你出门吗?怎么跑那去了。”

“我,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那天,,江安哥和行枚哥来找我哥的时候,,,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话,,我怕语澜他们她们出事,就想跑出来看看。”

严娉婷抽噎着,停顿了一会儿,顺过来气,又继续道:“我听家里的下人说,今天菜市口要枪决犯人,我猜到是语澜他们,所以就偷跑了出来,可是我刚过来,就看到,就看到......”

严娉婷脑海中都是言温玉倒下时的模样,自上海一别后,她总想着还能再见他,却没想过,竟是最后一面。

“他的眼中没有我,我知道,他心中装着的都是大事,家国天下,”严娉婷自嘲般地一笑,“和这些比起来,我确实不值一提啊,可我也从来没奢求过这些,我只是想在他身边而已,我曾无数次借着请教问题的由头,坐在他身边,看他伏案写字,看他冲我温和地笑,我能高兴一整天。”

严娉婷用手背摸了一下脸上的泪,又继续道:“他利用我传递消息我知道,可我不怪他,他的无奈、他的眉间的忧愁他从来不说,每次在他身边的时候,我就想,这辈子就算是他要赴刑场,我也陪着他。”

“言温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严娉婷的声音很轻很柔,嘴角带着笑,似乎是在说什么很美好的事。

“这么好的人,我平生所见的一切美好事物都不足以与他相较,陆老板,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陆离没说话,他只是轻轻抱住严娉婷,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渐渐地他感受到胸口传来的凉意,严娉婷耸动着双肩,小声呜咽着。

严娉婷哭累了睡了过去,陆离让管家去通知了严少白,又让成双去把楚子潇叫来。

严少白一脸焦急地赶过来,在看到严娉婷平安无事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

陆离将她和言温玉的事说了一遍,其中隐去了她替言温玉传递消息的事。

严少白看着严娉婷还带着泪痕的脸,心疼得不行,他一直想护着严娉婷,却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经历了这么多,他不怪言温玉,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让他们两人这样相遇,又这样痛苦。

严少白将严娉婷带走之后没多久,楚子潇就赶了过来,陆离将言温玉的事告诉了楚子潇,楚子潇听了之后,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

陆离上前蹲下,握住楚子潇的手,楚子潇低着头,落下了一滴泪 。

“江安,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这笔帐,迟早要讨回来。”

言温玉的宅子是当时楚子潇派人去置办的,他走之后,他的一个同事给陆离送了把钥匙,陆离看了看,是当初楚子潇让他转交的那一把。

言温玉这么做,那必然是留了什么东西要托付给自己,陆离于是拿着钥匙,只身前去。

言温玉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除了书案有些凌乱之外。

堂屋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小箱子,陆离打开,里边放着一只玉镯,还有一封信。

那封信是给陆离的。

陆离拆开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陆老板,去也匆匆,无法周全,只得只言片语,望陆老板原谅。此身至此,憾也叹也,无奈形势日艰,战友已赴刑场,我怎能抽身事外,不闻不问。

生于乱世,本怀凌云之志,存救国图存之心,却屡遭挫折,革命十数年,为国吾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秋晏不惧死,更不惜死,以吾此身明吾志,以吾微薄之力造燎原之火,实属吾心之所向也。

话至此,无可赘述,唯感陆老板之善心,言某无以为报,只得寥寥数语,谢过而已矣,望陆老板莫怪。

另有一事,乃秋晏之私心也,吾之所有,两袖清风而已,惟一玉镯,祖上所传也,托陆老板转交给严家小姐娉婷,替我对她说声抱歉,言某在此谢过陆老板。”

陆离将信收起来,看着那只玉镯,叹了口气,道是无晴却有晴,相遇不是错,相爱也不是错,谁都没错。

错就错在,身许国难许卿,错在时难事艰,错在忠义两难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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