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少白这些天借口身体不适,一直在家里歇着,楚子潇他们去规划处的时候扑了个空,问了简白才知道严少白这些天都在家里,两人又匆匆去了严少白家。
在严少白那碰上了严娉婷,小丫头很有礼貌地和两人打了招呼,但能看出来她的心情不太好,回房间的时候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严少白。
刘启明不禁奇怪道:“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
严少白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嫌我管的太多了,跟我耍小性子呢,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哎,小孩子嘛,有些小脾气也正常,过两日也就好了。”刘启明劝道。
“你说得对,行了,不说她了,你们俩今天来不是为了看看我这么简单吧。”对于两人的到来,严少白有些意外,不过一般这种时候就证明了他们俩是要找他帮忙。
楚子潇和刘启明对视一眼,刘启明耸耸肩,表示“你看我说的对吧”。
楚子潇见状也没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今天上午戴立升拿着批文过来抓了一批学生去审问。”
严少白闻言手微微握紧了,他一下子想到了严娉婷前段日子看的那两本书,“怎么回事?”
“戴立升这次带了个人证来,那人自称是革命党京津地区的联络负责人,他交代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今天上午在长辛店参加教育活动的几个北平高校学生。”
“审问过了吗?”严少白问道。
楚子潇摇摇头,“戴立升一过来就把人全都带走审问了,压根没给我们插手的机会。”
严少白听后,不禁皱起眉,“北平城又不是他戴立升的地盘,他凭什么越过警察局和调查处去提人。”
“人家有人撑腰嘛,拿着委员长的公章,谁见了不得让他三分。”刘启明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严少白冷哼一声,“那倒也是,那你们如今过来找我,是有什么打算?”
“你之前在南京的时候在教育部待过,和各学校的校长应该都有些交情吧?”
严少白瞬间就明白了楚子潇打的什么主意。
“你是想组织学生运动,逼戴立升放人?”
楚子潇点头。
“这事未免闹得太大了吧。江安,之前你对付戴立升是为了陆老板,但如今戴立升手里有十足的证据证明那几个学生是革命党,你到底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保他们?”
严少白看向楚子潇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狐疑,话中也带着些许试探。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楚子潇直视着严少白的目光,然后笑了一声,“你不会觉得我是革命党派过来的卧底吧。”
严少白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楚子潇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我说我是,你打算怎么样呢?去戴立升那揭发我,还是现在就杀了我。”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死死盯着严少白,想看他到底会作何反应。
严少白率先一开了目光,身子往后靠了靠,干笑了两声,“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况且去戴立升那揭发你对我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好处,我为什么要做呢?”
“说的也是,”楚子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其实组织学生运动也不全是为了那几个学生,一来,戴立升近日总盯着北平城不放,若不弄点动静先发制人,只怕他会得寸进尺,我们以后行事更加不便,二来被捕的毕竟是北平的学生,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都应该有我们来管,如今这个样子只会让外界说我们无能,那以后北平政府还有何颜面立足呢。”
楚子潇这两个理由也算是十分入情入理,连严少白也不能说有什么问题,也就不做他想了,一口答应下来。
“你说的有理,我之前在南京的时候和北大还有师范的校长都打过交道,想来找他们帮忙也不是难事,我今晚将他们约出来面谈就是。”
楚子潇心道找对人了。
“那就有劳正均兄了。”
“哎,先别急着谢我,学生运动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要真出了什么乱子也不是谁都能担待的起的,所以成不成的还不一定,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楚子潇表示理解。
事情聊的差不多,楚子潇见天色不早,就和刘启明一起告辞出来了。
出门之后,刘启明的手搭在楚子潇的肩上,抱怨道:“你可不知道,刚才你们俩那架势,我还以为你们要打起来呢。严正均是个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真怕他把你当成卧底一枪崩了你。”
楚子潇安抚地拍了拍刘启明的背,说道:“不用担心,正均虽然对委员长一向忠诚,但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不然他也不会答应帮这个忙了。”
“你说的也是。”
楚子潇跟刘启明告别之后本来打算回办公室继续处理公务,但想了想还是让司机调转了方向去了陆离那。
他来的不巧,陆离正在戏楼那边演出,管家给他开了门,请他进去等。
好在没有等太久陆离就回来了,见到楚子潇等在这里,不免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晚来了。”
“有点事想跟你说。”
陆离点点头,“那你说吧。”
“不如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陆离额头都是汗,如今天热,稍微一动就全身都是汗,陆离唱了一晚上戏,一直穿着厚重的戏服,也是很不好受。
可能是实在太热了,陆离也没推辞,“那你多等会儿,我很快就好。”
“不急,你慢慢来。”
陆离洗好出来之后,就见桌子上摆着刚切好的西瓜,光是看那鲜红的瓜瓤就让人觉得胃口大开。
见陆离出来,楚子潇招呼他过来吃西瓜。
“我一早让人放井水里泡着的,刚切开,估计还凉着,你快尝尝来。”
陆离苦夏,一到夏天就不爱正经吃饭,楚子潇本想给他带宵夜来,又念着他吃不下东西,所以就买了西瓜带过来。
陆离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赞道:“确实不错。”
虽说好吃,但陆离胃口不好,也就吃了两块,便搁下了。
“不再吃点了?”楚子潇问道。
陆离摇了摇头,“饱了。”
“这么晚来,不只是为了陪我吃西瓜吧。”
楚子潇笑着道:“怎么就不能只为了陪你呢?”
陆离笑着白了他一眼,道:“行了,有事就快说吧。”
楚子潇没再都他,开始说起正事来,“这件事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知会你一声。陆双今日被戴立升的调查组带走了。”
“什么?”陆离闻言色变,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有这么大反应,但一旦涉及陆双他就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楚子潇也能理解他,毕竟陆双是陆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陆离只怕是自己出事,也不愿陆双受到半点伤害,楚子潇上前安抚陆离。
“跟你说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还有就是以陆老板的聪明才智说不定有什么更好地解决方法,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况且有泽昭呢,他一定不会让陆双有事的。”
陆离有些疲惫地点点头,想到顾凌云,他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以外,不希望陆双出事的也就一个顾凌云了,有顾凌云在,陆离的倒是担忧少了一些。
陆离冷静下来之后,便问楚子潇:“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楚子潇将今日里发生的事给陆离讲了一遍,顺便也把他找严少白帮忙的事说了。
陆离听后点了点头,对楚子潇的办法表示赞同,“你的方法不错,但是你记得吩咐手下人,别伤了那些学生。”
若是为了这些所谓的政治斗争而伤了无辜的学生,那就真的辜负了学生一片赤诚之心。
“嗯,你放心,我会让他们注意的。”
严少白那边进展的很顺利,他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几位校长听后纷纷表示,平民教育是学生们探索救国道路的实践,绝不能让所谓的政治斗争牵连学生。
当晚,学联就开始了行动,开会,撰稿,印刷,联络召集学生,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士英和夏语澜还有被捕的几个的学生都是各高校中平日在学生里面就很有号召力的,听闻他们被捕,学生们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去围了戴立升的办公地,把几位同学救出来。
好在学联的代表领导能力很强,他先是安抚了学生们,又跟各学校的代表连夜开会制定了标语、口号和具体的行动细节。
为了保证学生的人身安全,楚子潇几人制定了具体的游行线路,还在各主要街道增派人手。
“这几条主要街道平常人多,明日游行开始的时候,得派人提前去清路,防止发生踩踏,还有就是,安排几个人带着枪去高处把守,别让戴立升的人背地里下黑手。”
楚子潇仔细看着地图,确认过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把东西交给张勋诚,让他去办。
弄完这些事情,他才有时间靠在沙发上歇一歇,今晚他去学联开会的地方看了一眼,看着那些意气风发、胸怀壮志的学生们,他想起十年前他在北平读书时的场景,那个时候他的教授们因为新旧学派整日吵得不可开交,但在关键时候又都同仇敌忾。
那一年巴黎和会,中国遭受了奇耻大辱,他至今都记得消息传来的那一晚,他们在学校的教室里群情激愤,更有人扯下衣角的白布,咬破手指,鲜血涌出,刺红了众人的双目,那一滴滴落下的血,落在翻飞的白布上,也落在了所有人的心头,是不甘、是悲愤,更是他们对家国的热忱。
先生们说,我们要站起来,要去抗争,要成为国家的栋梁。
言犹在耳,但楚子潇睁开眼看,他们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当初的那些人,有的人依旧坚守初心,有的人在宦海浮沉,有的人为信仰而死,有的人为浮华痴迷,他保护言温玉,也是在保护他不染杂质的青春时节,保护他们曾许下的为国栋梁的诺言。
周士英和夏语澜被捕之后,言温玉冒着极大的风险,来找了楚子潇。
都说君子不因风霜折腰,这是楚子潇第一次见言温玉开口求人,他只觉得心中悲凉无限。
“那两个学生对你很重要?”
言温玉点了点头,随即又否认了。
“他们的价值不应由我来评判,但我们的国家需要他们,他们可以为国捐躯,可以牺牲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独独不能牺牲在同胞的阴谋下,江安,你几次三番的帮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言温玉说的不错,即便他们有着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信仰,但他们却依旧成为了知己、战友,那是因为抛去一切的外壳,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悲愤、同样的忧愁、和同样的热血。
“你不记得了吧,十年前在游行的街上,我们见过。”
楚子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言温玉。
言温玉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继续道:“你肯定不记得,那个时候我被挤在人群中,而你为了保护同学被警棍打中,我记得很清楚,你即便是受了伤,面上也无半分慌乱,反而冷静地维持秩序,那个时候我就想,这样的人一定会是一个可靠的朋友、战友。”
楚子潇想起那个时候,他站在人群中,满心满眼都是对现状的不甘与悲愤,匆匆数年,竟还有人不曾忘却。
“江安,你没变,我也没变,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没变。”
“是,我们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