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晚,沉寂了多日的八大胡同又一次热闹了起来,因着陆离要办义演,孙连平调整了宵禁的时间,不少戏班趁着今晚都开箱上台,虽不指望着能跟陆离那抢生意,但好歹也有的赚。
当晚的锦成戏楼十分热闹,因为陆离与楚子潇交好的缘故,即便是没有收到请柬的,也纷纷前来,出高价想要进去,好在严少白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派了一队护卫前来维持秩序,才没有在胡同里闹出乱子。
顾凌云正在后台,他时不时抬起左手看手表,陆离见状,让成双端了杯茶给顾凌云。
“顾长官歇一歇,稍安勿躁。”
顾凌云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过于焦躁了,他抱歉地朝陆离一笑,接过茶水,向陆离道了谢。
陆离熟练地给自己上妆,按说陆离这样的角儿,这样的事情是不用他自己的动手的,但陆离一直坚持要自己来,他觉得这从小练的手艺,交给别人来做反倒是不放心,还不如自己来,也免得荒废了师父教的手艺。他一边上妆,一边透过镜子打量着自己这个妹夫,听陆双的意思,她大约是很喜欢这个人,这几日相处下来,陆离也觉得这个人谦和有礼,很是满意,只是想起陆双的身份,不免心中有些担忧,他只盼着他们没有反目成仇的那一日,这样至少陆双是幸福的。
前边已经开始唱上了,凡事演出都会先派学徒出去热个场子,等客人都入了座,上了茶点,角儿们才会登场。
顾凌云听到前边的锣鼓声,便起身准备走,陆离开口喊住了他。
“你先稍等等,这会儿人怕是还都没来齐,若是出去让人看见了总是麻烦,你等着一会儿兰微上台,到时我让人将大门锁了,你再出去接应。”
顾凌云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下。
原本他们计划着让孙连平前去接应刘启明,毕竟孙连平在北平待了多年,对北平各条街道都熟悉一些,但孙连平的身份摆在这里,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若是不露面,只怕是会引人怀疑,所以只能让很少在北平露面的顾凌云去。顾凌云这段日子到哪都拿着一份北平地图,几乎把北平大街小巷背了个遍。陆离发现顾凌云这个人虽然外表长得有些痞气,但做起事来严谨又认真,缺点就是有些太过认真了,跟他外表看上去一点都不一样,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陆离如今只求,他对陆双是真心的就好。
今晚的热闹都在锦成戏班,街道上却是冷冷清清的,连过路的行人都看不到,这倒是方便了顾凌云行事,他凭着对地图的记忆,来到了城门处,他拿出孙连平给的钥匙悄悄地将城门上的锁打开,刘启明正带着一队人在城门外等候,见城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他小心地朝里面望去,见到顾凌云之后,才示意手下将枪放下。
二人汇合之后,刘启明简单地将人分成三个小队,北平多胡同,胡同之间四通八达的,分散开走,这样更保险一点。
顾凌云将刘启明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为了防止暴露,几人商量过后就决定将刘启明暂时安置到顾凌云家,一来几人碰面方便,二来顾凌云在北平没什么人认识他,不像严少白和孙连平家门口不知道有几个人暗地里盯着。
跟陆双打过招呼后,刘启明和顾凌云就去了西厢房。
刘启明脱了外衣,靠在椅子上,骂道:“他妈的在我们自己地盘都不敢喘口气,这叫什么世道啊。”
顾凌云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给他倒了杯水,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拿住对手的把柄,总得先藏好自己,江安在豫西打得艰难,我们是一点错都不能出,有半点问题,就是拿几万弟兄的命不当回事了。”
刘启明点点头,道:“这些我都明白,我跟江安一块儿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是信任我,才把命交到我手里,就是我死,也得把阎正元的兵送过去帮他。”
顾凌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眼一旁座钟上的时间,道:“你带来的那几个人怀山兄提前交代过了,就直接在他的卫兵队里待着,你就放心吧。时候不早了,你这几天也累了,先歇着吧。”
顾凌云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睡衣递给刘启明。
刘启明接过,道了谢,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陆老板那儿?”
“陆老板那儿你就放心吧,正均兄和怀山兄都在呢,况且陆老板是个聪明人,不会有问题的,算着时间,他那边也该完事了。”
“兰微也很好。”见刘启明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凌云补充道。
刘启明感激地看了顾凌云一眼,顾凌云摆了摆手,然后就掀起门帘出去了。
这一边,陆双还没歇着,见顾凌云进来,便起身,接过他的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怎么还没睡啊。”
见陆双没睡等着他,顾凌云的脸上都有了几分笑意,语气也比刚才在刘启明那温柔了不少。
“等你啊,你最近总往外跑,又不说去做什么,不是成心让我担心吗。”
顾凌云闻言,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走过去揽住陆双哄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只是事关重大,我不能说,总之你知道我没事就好了。”
陆双没好气的推开他,道:“说得好像我故意难为你似的,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我也不想知道你们那些事,只是你成宿不回来,总要说一声吧。”
“是,是我不好,你若是生气,打我一顿出气好了,我保证不躲。”
顾凌云说着,便矮下身子,将脸送到陆双面前,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陆双见状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轻推了一下顾凌云,“去你的,谁要打你了。”
顾凌云又是将人抱了回来,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顾凌云才嘱咐道:“对了,最近北平不太平,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少出门,等我忙完了,再陪你去见你的同学们。”
陆双闻言,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忙道:“你就去忙你的吧,我那些同学们见不见都行,况且都这么多年了,能不能联系得上都不一定。”
见陆双如此,顾凌云也不忍心再为难她,柔声道:“好,都依你。”
陆离这里进行得很顺利,陆离今晚带着师父留给他的那套头面,唱了一出贵妃醉酒,只是出来亮个相便是满堂彩,到最后谢幕的时候台上都堆满了礼物和赏钱,今天来的都是北平的达官显贵和北平商会的人,拿出手的东西自然都不会太寒酸,这募捐还没开始,光是打赏的,锦成戏班就赚了个满盆钵体,陆离出来谢幕的时候表示会将今晚全部所得尽数捐给在前线打仗的军队。
孙连平和严少白在楼上看着,底下那些达官显贵正纷纷将银票拿出来放到募捐的箱子里。
“恐怕这些人现在心头都在滴血吧。”孙连平道。
因为来的人多,又都是在一起做事的同僚,自然都不愿被别人比下去,因此基本都是鼓着肚子的捐钱,少了都不好意思上账。
严少白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些钱再搭上南京那边拨的款,充作军费简直是绰绰有余,想来还能有不少能拿来补填北平接收难民的亏损,他毫不在意地对孙连平说道:“这帮人平日没少搜刮民脂民膏,你看那一个个肥头大耳的,一看就没少吃,让他们吐出来点,也不算太过分。”
孙连平点点头。
快结束的时候,孙连平和严少白一前一后离开了,二人分走两边,到了陆离的院子汇合。
陆离要先卸妆和换衣服,回来的会晚一些,因此孙连平和严少白让人沏了茶,二人边聊边等。
陆离回来的时候还买了宵夜,几人没去隔间,在小桌上吃了起来。
孙连平看着桌上的火腿炖肘子,道:“这一看就是元福酒楼的手艺,今日可有口福了。”
折腾了一晚上,此时闻到饭菜的香味,严少白也感到饥肠辘辘,他夹了一口樱桃肉吃,满足道:“我可是好久都没吃过这道菜了。”
几人将桌子上的菜都吃净了,才放了筷子,陆离让人收拾了桌子,又告诉成双拿些果脯和茶水来,三人这才坐下聊正事。
“银票和收的东西我都叫人归置了,送到市长的办公室去了,这是单子。”
陆离将单子递给孙连平,“您对一对,别少了什么,到时候说不清。”
孙连平接过单子也没看,直接收进了口袋里,道:“不用这么麻烦,陆老板的为人,我信得过。”
“今天的事陆老板真是帮了大忙了,这仗打完了,陆老板必得是头功啊。”严少白笑着道。
“陆某可不敢居功,我不过是担了个虚名,也没出什么力,还是各位长官的功劳。”
“陆老板你可就别谦虚了,你要这么说,我和正均可都要自愧不如了。”
几人遂是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就布好局,只等着猎物掉进陷阱了。”严少白道。
刘启明进城的第二日,良争那边便传来了消息,阎正元的先遣部队已经出发了。
顾凌云家中,几人听了消息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还是严少白开口打破了沉默,“先遣部队,那肯定是派来探听虚实的,这个阎正元还真是小心。”
“打了几十年仗的老手了,自然是谨慎的。”孙连平说道。
“一会儿我就让部队后撤,让他们随便打探。”刘启明道。
严少白点点头,他面色凝重,似乎有所担忧。
孙连平见状,宽慰道:“正均不必忧心,行枚都已经回来了,北平城咱们一定能保下来。”
严少白闻言只是笑着叹了口气,虽说刘启明回来了,北平城不是无兵无将的危险境地了,但为了掩人耳目,刘启明带回的部队不过几千人,余下的都还留在河北待命,他们现在尚不清楚阎正元的兵力如何,若是他铁了心的要打北平城,他们这几千人怕是挡不住啊。
严少白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众人也都沉默了下来,只有陆离还在专注着撇着茶碗中的浮沫。
他抬起头,见众人的视线都投向他,他也不得不放下茶盏,笑着道:“做事嘛,肯定会有风险,诸位从政多年,不会不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这仗打起来我们要担风险,但阎正元担的风险只会比我们更大,他要打的是翻身仗,若是赢,我们是反贼他是忠臣,但若是输,这辈子他阎正元再无翻身之日。所以我猜阎正元要的是赢,并且万无一失地赢,既是如此他就不会行破釜沉舟之事,否则他也不会趁着北平无兵之时前来了,他要的是以最稳妥的方式拿下北平城,杀掉诸位是必要的,但不可攻城,那样他的狼子野心就昭然若揭了。”
陆离的一番话下来,严少白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从政多年,怎么如今竟然连把握人心都做不到,这场仗这一局原本就是心术之争,先算者先行,先行者为胜,他却是先迷了眼,竟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没有看透。
严少白看向陆离,真算是棋逢对手,不过这一局,还是自己先落败了。
顾凌云拍了拍严少白的肩,严少白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
顾凌云看着陆离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总觉得透过那双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陆双,不是苏芸,苏芸望向他的眼睛中只有伪装出的温柔和辨不清真假的爱意,只有陆双才是这样,稳重、从容,那双眼眸那么深邃,让人看一眼就溺在了里面,但却如置身迷雾,让人永远看不透她在想什么,顾凌云一开始便是被这样的陆双吸引了,他喜欢上的也许从来不是那个伪装出来的苏芸,而是那个深埋其中的陆双的灵魂。
难怪楚子潇这么轻易就猜出了陆双的身份,他们兄妹还真是像。
陆离没有理会身旁一道两道的视线,依旧端起茶杯,专心品茶。
见到无事,孙连平又嘱咐了刘启明几句,就让众人散了,刘启明故意比众人迟了几步,等着走在后面的陆离。
陆离早就料到他有话说,先开口道:“刘长官有什么话尽管问。”
刘启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陆老板还真是明察秋毫,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如今有事在身,不能贸然出去,兰微他今日还好吗?”
陆离淡淡一笑,随即点了点头,道:“他很好,每日里都带着班里的人练功,唱戏,偶尔还会去街上买点心吃,只是,”陆离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提起你他还是会担忧,你也知道兰微这个人,早年经历了太多,有什么事他不愿意说,只会自己在心里憋着,他心里边担心得要命,嘴上却一句都不说,他不说我也没办法,跟你说这些,也是想让你心里有个牵挂,就算是上了战场,也得千万活着回来,兰微等着你呢。”
刘启明被陆离地一番话说得呆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