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被严少白的人客气地请了进去。

严少白坐在正厅，见陆离走进来，不由得感叹楚子潇的确好眼光，这人的样貌气质不论放在北平还是南京都是万里挑一，便是那一双深邃的丹凤眼便胜过严少白平生见过的所有美人。

严少白请陆离坐下，又吩咐人上茶。

陆离客气地道了谢，面上却始终是一副淡然疏离的样子，“我原是不想这么晚来叨扰严长官的，只不过形势特殊，我也是寻了空子才得脱身前来，还望严长官见谅。”

严少白点点头，“其实陆老板不必多言，你为何前来我也是能猜到几分的，江安的事，你放心就是，我自会尽全力营救，至于陆老板你，江安同我说过，我自会依他所言，护你周全。”

陆离闻言，面上有几分动容，看着严少白道：“严长官不必在我身上多费精力，我如今对陈昭他们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就算是为着人言可畏这句话，陈昭也不会让我有事，我今日前来除了为着楚司令的事，还是想和严长官说一声，从我那查到的那一批鸦片，全部都是陈昭运进来的，他背后的那个日本东家如今应该在济南。”

“济南？”

严少白听得陆离的话，陷入沉思，其实一开始，严少白一直以为这一批鸦片不过是个幌子，所谓的日本人的货不过是用来陷害楚子潇，以此达到他们控制北平城的目的，那个所谓的日本人，也不过是个炮灰，在楚子潇被抓的当天，就已经被抓获，如今正关在狱中。按道理说，如果是日本来的商人被政府抓了，这个时候日本领事馆早该来交涉了才对，可事情过去整整一天一夜，日本领事馆却丝毫没有动静，这让严少白更加确信，这个所谓的日本人都是陈昭他们编造出来陷害楚子潇的，压根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我也是知道你们昨晚抓获了一个日本人，怕你被误导，才冒险前来，楚司令之前同我说，若是他出事，刘长官必定被牵连，因此若事发突然。他嘱咐过我来找你，我猜想，陈昭他们特意安排一个日本人被你们抓，就是为了让你们放下戒备，让你们认定这批货是专门为了陷害楚司令而安排的。”

严少白颇为意外的看了陆离一眼，他没想到陆离这样的人竟然有这般的见识，不由得赞许的点点头，“不错，若你今日不来，我只怕不会认为那批货有什么问题，如今看来，此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或许那批货才是重点，而陷害江安才是临时起意。”

陆离面露赞同，“我一早便觉得那批货不对劲，百般试探才从陈昭那得知这批货真正的东家如今应该是在济南，只不过陈昭谨慎得很，对我也并不是十分信任，我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而且，”陆离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恐怕陷害楚司令并非他们原本的计划，我早就发现我班中有人被陈昭收买来监视我，那一晚司令与我商议之后，我故意透露出司令已经发现那批货的消息，所以陈昭与周望海才来的这么及时，恐怕他们当时也是慌了手脚，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于是只能舍弃那批货，顺带手，把楚司令拉下水。”

“所以这件事，是你们计划好的。”

陆离点点头。

“所以，把我调过来也是计划好的。”严少白咬着牙说完了最后几个字，他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或许他早就该想到，楚子潇那般狡猾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陷害，这一手无非是请君入瓮，引出周望海和陈昭，如今证明，这两个人的确相互勾结，更妙的是，严少白因此得了他们的信任，钓出了他们背后更大的鱼，还让他意外得知了冯阎二人相互勾结，这些事情已经足够南京那边发难了，现下只要找出证据，证明他们二人相互勾结，并且私通日本人，贩卖鸦片，就足以取得战争的主动权。

严少白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不愧是楚子潇，只怕他早就看穿了周望海和陈昭之间那些弯弯绕绕，表面上是螳螂捕蝉，实际上他早就安排好了背后的那只黄雀，只等他们往陷阱中钻，只可惜陈昭和周望海太心急也太不谨慎了，才这么容易就中了圈套，现在就要等着张勋诚从济南拿证据回来了。

严少白看向陆离，“今日多谢陆老板前来指点迷津，这几日，还得请陆老板与我同演一出戏，稳住陈昭和周望海，让他们二人露出破绽，我们才好一击致命。”

陆离会心一笑，“那便劳严长官费心了，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陆老板慢走。”

“陆老板。”严少白想了想，还是开口叫住了陆离。

陆离疑惑地回头。

“我与江安相识数年，让他如此费心周全的，陆老板是头一个。”

陆离愣了一下，随即略一颔首，转身走了。

严少白舒了口气，心道：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你吩咐底下人，把那批鸦片看好了，日后有大用。”严少白对一旁的简白道。

“明白。”

这些日子，北平城变了天，接手北平一年多的楚子潇楚司令突然让人揭发私通日本人，倒卖鸦片，而锦成戏班的陆班主倒是成了检举揭发的有功之臣，联合他师兄和财政署的周署长一同成了护国的功臣，这其中不乏有骂陆离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的，但如今陈昭与周望海在北平城炙手可热，旁人也不敢在明面上多说什么，锦成戏班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就连前些日子负责查办楚子潇案子的严长官都成了常客。

陆离倒是没有太受外界的影响，依旧每日在内院烹茶，写字，抚琴，练功，到了晚间就乘车去戏楼唱戏，规律得不得了，这倒是让陈昭放心不少，那一晚的事情原本让陈昭对陆离多了许多怀疑，但后来陆离特意设宴，向陈昭说是楚子潇在戏班中安插了眼线，楚子潇那一晚突然前来调查仓库，陆离阻拦无法，便让人去通知陈昭，陈昭一开始是将信将疑，但陆离后来将楚子潇在北平的情报线人透露出去之后，陈昭就信了大半，但还是始终派人盯着陆离，见陆离没什么动作之后，便放了心，也就撤去了监视陆离的人。

陈昭这边没了戒心，周望海就更不用说了，他原本就是个好色之徒，早就听闻陆离容色倾城，只可惜从前的陆离为人清高孤傲，轻易不见外客，后来更是有楚子潇这等人物护着，周望海这种人也只能是望而兴叹，可如今楚子潇成了阶下囚，陆离更是要讨好他来保住地位，他想做些什么容易得很。

周望海这些天得了空就往戏楼跑，只不过他在外人面前装的还算客气，不好意思太过着急，只得耐着性子慢慢来，陆离也是见惯了周望海这种人，知道如何对付，更何况有陈昭和严少白在一旁使绊子，周望海来了几天了，除了陆离上台的时候，他还未曾见过陆离的面，这让他一时有些恼火。

那天，他实在耐不住性子，命人备了礼物守在后台，只等陆离下了台，就将人拦在后台，可偏偏这一天陈昭派人来寻他，说出了大事。

周望海虽贪财好色，可在正事上却也不敢耽误，虽然面上有些不满，却还是舍了陆离这边，匆匆往军政部办公室赶，他一进门，便看到陈昭和严少白两人坐在里面等他。

他们几人也没空寒暄，一见周望海进来，陈昭便立马说，“那批鸦片让人劫走了，之前运货的那几个人也被人带走了。”

周望海听到陈昭的话，心都凉了半截，急道：“好端端的，怎么能都让人劫走了呢。”

还未等陈昭开口，严少白便说道：“这是应该怪我，原以为楚子潇已经被捕，这批货想必也没什么用，就疏于看管了，可没想到竟被人给劫了。”

陈昭摆手，道：“怎么能怪正均兄呢，怪只怪这楚子潇太狡猾，不想他还留了一手，这下子我们没了证人和证据可如何是好。”

严少白正色道：“陈兄也不必太过担心，即便没了证人和证据，但那日楚子潇是在仓库中被你们撞个正着，抵赖不得，他的罪该定还是要定的，眼下需要担心的是那劫货的人，拿到货之后不知要做些什么，若是让他贩卖出去，不知又要害了多少人。”

周望海此时已经满头大汗，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正均兄说的是，可万不能让那东西卖出去害人啊，我们还是快点派人出去找才是。”

“已经派人去了，周兄不必着急。只是有一点我有些不解，他们劫货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人也一同劫走呢，那些人已然招供，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就算他们想为楚子潇遮掩，也是为时已晚，莫非是他们还知道些什么别的？”严少白眼睛扫过坐着的两个人，那两人闻言，面色皆是一白。

陈昭勉强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笑容，道：“正均兄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我们如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下还是尽快定了那楚子潇的罪，然后将人找到要紧。”

“对对对，陈兄说的对啊，我们光坐在这想也没有用啊，还是抓紧行动吧。”周望海忙接着陈昭的话说。

严少白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半夜里下起了雪，严少白带着一身寒气，踏进了陆离家内院的仓库，里面点了两盏灯，阴影处陆离正坐在桌边喝茶，正对着他的两个人坐在地上手脚都被绑住。

见严少白进来，陆离起身，道：“人就交给严长官了，东西也给严长官备下了，审讯的事我不懂，就不奉陪了，只一点，严长官要杀要剐都随意，别脏了我这一屋子头面就好。”

“这是自然，还得多谢陆老板帮忙了。”

陆离微微颔首，离开了仓库。

严少白脱下大氅，递给一旁的简白，他不慌不忙地坐下喝了口热茶，抬头盯着面前的两个人，他没急着问他们问题，只是让人将炭火搬到了两个人面前。

“下雪了，天冷，暖一暖。”

两个人被晾了大半宿，早就有些困乏，被严少白这一出吓得清醒了不少，他们一时间有些摸不清严少白要做什么。

“我今日累了一天，不想多费精神，我问什么，你们就说，你们若是不说，我就片下你们的一块肉，放在火上烤，若是你们说的答案我不满意，那我也片下一块。”

这番话一出，那两人身上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寻常审讯拷打犯人他们都是了解或者经历过，可这样的刑罚可是闻所未闻，简直有些变态，他们盯着严少白的眼神都已经从防备变为恐惧了，眼前的人哪里是传说中的谦谦君子，分明是个活阎王。

除了这两个人，其余几人却都是面无表情，一副见惯了的样子，严少白今日带的都是他的心腹，这几个人早就已经习惯了严少白表面人畜无害内里却狠辣无比的做派，甚至觉得不让这两个人把烤好的肉吃下去都已经算仁慈了。

简白冲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其余几人心领神会，立马将准备好的刀具，烤架，和烤肉用的夹子摆到二人面前，两个人的的脸苍白如纸，已经被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严少白手指敲着桌，他观察着两个人的反应，许久，才开口问道：“货是你们运进来的？”

严少白的话刚出口，一旁的手下便拿着刀逼近那两个人，刀是刚磨过的，十分锋利，那两个人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了个“不”字。

“很好。”

严少白并没有着急问下去，他让人往炉火里添了几块碳，又往上面扔了几个栗子，看着栗子在上面被烧的裂开了口，他才又继续道：“你们可曾见过运货的人？”

那两个人见严少白没有动手的意思，放松了一点，勉强说了句“没有”。

严少白点点头，他随手剥开一个烤好的栗子，他剥的认真，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只是他的动作，落在那两个人眼里却有一种阎王索命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是谁指使你们出来指认楚司令的。”

那两个人沉默了，手下见状，提刀便要上前，其中一个已经被吓得几乎晕厥，而另一个还算镇定，急忙说道：“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每次都带着面罩，交代完事情便走，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不得不做，更何况我们家里人的命都在他手里，军爷，我们哥俩就是讨口饭吃，那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们吧。”

严少白没有理会，他想了想，让简白拿出了两张照片，严少白拿着照片走到那人面前，他用手指将那两张照片上的人脸遮住一半，道：“能认出来吗？”

那人将头凑过来，使劲辨认着，最终朝严少白左手边示意了一下，“就是他，我能认出他的眼睛。”

严少白将照片翻过来，心道，果然没错。

他没再说别的，只让手下将人看好，随后离开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