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世代行商,刘启明太爷爷那一辈在广州十三行是出了名的富户,鸦片战争的时候还曾给清军捐过银饷。
刘启明的父亲早年间在日本留学,结识了几个同学,回国之后就去干了革命,家里生意就只剩母亲和几个叔父撑着,还算过得下去。
后来他父亲北上娶了新的妻子,没过几年,他在民国政府当了大官,想要接刘启明去京城读书,刘启明自是不肯的,他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父亲几面,一直是母亲拉扯他长大,母亲吃的苦他都看在眼里,少不得要怨他父亲。后来还是母亲劝他,他才勉强同意北上。
打那时起,刘启明就再未见过他母亲了。他父亲新娶的妻子长得很漂亮,留洋回来的,读过书见过世面,对刘启明也一直很好,但刘启明却始终对她心存芥蒂。
刘启明的父亲和那个女人始终没有孩子,因此刘启明就成了刘家的独苗,少不得被溺爱些,平日里刘启明总是和一群朋友混迹在八大胡同里,就算几日不回家也不会有人来寻他。直到他父亲被调到南京去上任,刘启明也跟了过去,刘启明在北平时就爱听戏,若哪一日他来了兴致,待上一天一宿都是可能的,他了南京之后,他身边没几个朋友,他就更爱往戏园子跑,反正他有钱,南京的戏班子都把他当财神爷供着。他和兰微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刘启明听戏听得多,也算是半个行家,那个时候兰微刚出名没多久,台上经验不足,有一次唱《搜孤救孤》的时候唱错了词,砸了场子,眼看着底下观众就嚷嚷着要退票,这个时候楼上包间下来人传话,说兰公子唱的好,要给赏钱。
这一下子,底下也没人再敢置喙什么,毕竟刘公子都开了口,那谁也不会不长眼去和刘启明对着干。
刘启明替兰微解了围,兰微自然要去道谢的。
卸了妆的兰微,没了台上唱老生时那股稳重深沉,明眸皓齿,眉宇间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稚气,像个孩子。刘启明见了,存心想去逗逗他,便让兰微陪着喝一杯。
兰微知道拒绝不得,只能接过那杯酒,一口入喉,他被呛得直咳嗽,眼眶都红了,刘启明见状也没忍心再为难他,便是放他走了。
后来,刘启明便极少再去其他戏班听戏,但凡兰微今日登台,二楼左手边第一个包厢,便一定是留给刘启明的。
刘启明行事高调,他将对兰微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南京城的达官显贵几乎都知道,兰亭戏班的台柱子是刘家公子看上的人。
刘启明自小混迹烟花之地,哄人的手段花样百出,今天送个玉佩,明天送盒桂花糕,总之,别人怎么哄自己心上人,他就怎么哄兰微。
身边有人打趣刘启明,何必在一个戏子上费这么大心思,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人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刘启明没理那人,他对兰微,是认了真的,他说,他想把兰微娶回家。
兰微当时年岁尚小,哪见过刘启明这般的,一来二去,两人便是熟络了起来。
刘启明平日没事便在戏班待着,只要兰微下了台,他便忙着打水,递帕子。这些本来是戏班丫鬟的事,可刘启明不愿让旁人接手兰微的事,兰微说过几次,但刘启明不听,也便随他去了。
自打遇到了兰微之后,平日里流连烟花的刘家公子却跟转了性一样,除了去戏班陪兰微,他就只是待在家里读书,跟着父亲做事,连刘将军都感慨儿子大了,懂事了。
楚子潇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可后来有一次,刘启明喝醉了之后对他说,他对兰微是真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楚子潇从那个时候才相信,刘启明是动了真感情的。楚子潇和刘启明是在南京才认识的,一个稳重,一个恣意,八杆子打不着的性格,但俩人却相处的很融洽,二人虽相识不久,楚子潇却很了解刘启明,许是家庭的原因,刘启明虽对很多事情表现得不甚在意,但他若想做什么事,那股偏执和认真是很多人及不上的,兰微恰恰就是刘启明生命中最大的偏执。
刘启明曾说,他这辈子除了母亲没对任何人认真过,可他第一次看见兰微,就觉得兰微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想看他笑,看他唱戏,想保护他,想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兰微打小身子弱,一到冬天就容易生病,有一次兰微出门,不知是南京城哪位长官的骑着马路过,许是街上人多,马受了惊,直直的朝兰微冲了过来,兰微本就着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回去就烧了起来。
兰微额头烫得吓人,班主急忙让人去请了大夫,一副药灌下去,却是不见好,等到半夜人都开始说胡话了,班主没辙,想着刘启明和兰微关系一向好,便打发人去请刘启明过来。
刘启明人还在睡着,听了此事,匆匆穿了衣服,便赶到了戏院,顺便带来了他的私人医生。
那医生是个英国人,在租界开了个诊所,专门给南京城的高官看病。
为了治疗方便,刘启明将兰微接到了自己的公寓,输了两天液,总算是退了烧,刘启明在床边守了兰微两天,几乎没怎么合眼,眼下一片乌青。
等兰微醒过来,便是看见床边的刘启明,胡子拉碴,脸色蜡黄,比兰微这个病人看上去还要憔悴,见兰微醒过来,他便是笑了,嘴里念叨着他要被吓死了。
兰微不由得有些心酸,从小到大似乎还没有人将他这般放在心上。
兰微喝了水,吃了些东西,便催着刘启明快去休息。
刘启明不肯走,只是隔着被子在兰微身边躺下了。
兰微还病着,折腾了一会儿也觉得乏了,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是从晌午睡到了天都黑透了,刘启明早就醒了,他将兰微揽到怀里,盯着兰微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兰微醒过来。
“还难受吗?饿不饿,给你煮点粥去?”刘启明放柔了声音,询问着。
兰微摇了摇头,他没动,靠在刘启明怀里,如果说之前他还有顾虑,那当他今早睁眼看到刘启明一脸憔悴地守在床边的时候,他的顾虑也就烟消云散了,他伸出手回抱住刘启明。
刘启明心中颤动,这是兰微第一次对他主动,他轻吻着兰微的额头,想着兰微还在病中,压抑着更进一步的冲动。
“再睡一会?还是吃点东西?”
兰微将脸埋进刘启明胸口,许久,闷声道,“我饿了。”
刘启明轻笑,揉了揉兰微的头发,翻身下床去厨房熬粥。
兰微在刘启明那精心养了几日,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想回戏班去,但刘启明却是不肯,执意将人留下,还自作主张地将兰微的行李全都搬来,撒着娇地要兰微陪他住,兰微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住下,左右也不耽误演出。
两人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刘启明偶尔回去帮他父亲的忙,但大多数时候是闲着的,白日里他就教兰微习字,或者听兰微唱戏,两人偶尔会去百货公司逛街,到了傍晚,他们俩就散着步去园子演出,兰微上台,刘启明就在后台等着,后台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刘启明偶尔喝醉,回家便要抱着兰微说好一会儿话,说着说着,两个人便相拥着睡着了。
日子倒也过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