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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芸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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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过后,北平城也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抛去其他的不说,严少白的确个难得的人才,他上任以来给楚子潇提的几个治理方案的确都是极有用的,大到成立区域互贸会,严格商税,小到整顿街道,疏通官沟,事无巨细,看得出来他真的是用了心,也能看得出来他对理想政治的渴望。

连楚子潇都起了拉拢之心,只不过严少白这人认死理,颇有些愚忠,刘启明摇了摇头对楚子潇说还是不要在严少白身上浪费时间了,若是严少白早生个几百年,他指定得名留青史的。自古死谏者皆是后世赞颂的典范,刘启明私下里开玩笑跟楚子潇说,他都怕严少白哪天真的去委员长办公室碰柱而死,成全他忠臣的名声。

“堂堂国会议员的公子,养成了个认死理的傻子,你说说,这是不是挺可笑的。”

楚子潇没理会刘启明的调侃,自古文臣死节,武将殉国,他虽不喜严少白的那套儒士做派,但他能理解严少白心里对国家兴盛的渴望,可偏他生在一个乱世,政治腐败,社会黑暗,人人都只顾自己的利益,严少白的那些政治理想也只能是空谈,想要付诸实践,只怕是难。

其实他们在某些方面也是有些像的,只不过严少白的血洒在政治场,而楚子潇他们的血洒在战场,说到底,他们生在这个年代,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一时无话,待楚子潇签完公文,刘启明就拿着文件匆匆走了,警察局事多,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管着社会治安,稽查审问的活,十分繁琐,尤其盛夏刚过,今年秋收的收成不好,街上难民愈发多了,每日里警报处忙得不可开交,刘启明这个局长也不得不日日坐镇,以防底下的人出什么岔子,因此他去戏班找兰微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兰微虽嘴上说着不想见到刘启明,但每次见了楚子潇一人过来眼里的担忧和失望也是骗不了人的。

楚子潇手里把玩着一个玉镯,那玉是前几日赵朝方给他送过来的,这几年战乱,好玉是越来越难找了,他找遍了整个北平城也没寻到满意的,好在赵朝方前几日从西边走了一批货,得了块成色上品的紫玉,赶紧就给楚子潇送了过来。

楚子潇前些日子在琉璃厂认识了一个手艺不错的老师傅,于是让人把玉送过去,让老师傅给制了个玉镯,那玉镯上面雕了梅花,十分精巧。

他把玉镯放到盒子里,宝贝似的收到了军装口袋里。

这个时候张勋诚敲门走了进来。

“师座,刚刚得到消息,顾组长那边在调查陆老板。”

楚子潇闻言眉头微皱,他下意识地以为言温玉他们暴露了,但冷静下来想一想,那件事他们做的也算天衣无缝,不可能事情过去了快半年了,他们才想起调查来,况且如果是北平这边出了问题,他也会比顾凌云他们先一步得到消息。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问:“秋晏他们最近可有在北平城出现过吗?”

“没有,言先生他们前些日子离开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不过良争说,顾组长发电报时的说辞是调查一下陆双是否有个哥哥。”

“陆双?”

楚子潇脑中飞速思量着,他之前调查陆离的时候曾调查过陆双,他自然是知道陆双是地下党人士,但他当时就把文件销毁了,并且张勋诚调查的十分小心,文件未经过任何人之手,不可能暴露什么。

“勋诚,你悄悄地去调查一下陆双最近的情况,看看她有没有暴露或者被捕。”

“是。”

“还有这件事情不要交给良争去办,你亲自做。”

“属下明白。”

楚子潇心中还是不信任良争的,毕竟他是顾凌云的人,是敌是友,还未分明。

楚子潇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了,他匆匆回家换了身衣服,给司机放了个假,自己开车去了陆离家,今天是中秋节,原本陆离是要登台演出的,但他前些日子在台上”卧鱼“的时候扭了腰,最近在家养伤呢。

原本这样低级的错误陆离是不会犯的,但近几日天凉,楚子潇前一天晚上和陆离在院子里饮酒到了半夜,陆离染了风寒,第二日起不来多睡了些时候。耽误了练功的时间,身子没活动开就上了场,才伤了腰。

这事说到底和楚子潇也是脱不了关系的,楚子潇心存愧疚,一连几天上门去看望陆离,他想着给陆离端个茶倒个水,结果笨手笨脚的,反倒是摔了陆离那只上好的茶杯,气得陆离让他不要再来了,他这几天一直想着给陆离赔个不是,又不知道送些什么好,思来想去他决定送个玉镯,陆离生的好看,气质又清冷,玉似的人,他戴玉饰肯定好看。

楚子潇想着,眉眼间多了些许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自觉地关注陆离,比如陆离喜欢甜食,因此他身旁总是备着一盘糕点,他喜欢素色的衣服,他爱饮茶,但不喜浓茶,他喜静,不是个爱热闹的,他写得一手好字。楚子潇觉得陆离和他所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太一样,他聪明却故意藏拙,他名动京城却不爱声名,他有着大把的银子却不喜奢华,低调且内敛,有时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楚子潇敲开陆离家的门,和管家打了声招呼就往内院走,陆离正披着披风在凉亭里弹琴。

“月下抚琴,陆老板好兴致。”

“司令赶巧了,可是专程过来听琴的?我虽琴艺不佳,但略作消遣,还是可以的。”

楚子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替自己倒了杯茶。

“小亭温茶,对月听琴,最是风雅,不知我能不能点个曲子。”

“楚司令说便是。”

“宋玉曾言,‘其曲弥高,其和弥寡’,陆老板的戏惊为天人,自是无人能及,不如来首《阳春白雪》,才勉强配得起陆老板。”

陆离眉眼带笑,说楚子潇这是故意打趣他。

他试了试琴音,便弹了起来。

一曲终了,楚子潇道:“陆老板方才自称琴艺不佳,想来是骗我的,这一曲可是让楚某开了眼界。”

“楚司令说笑了,今天家里的师傅做了些月饼,我觉着不错,司令尝尝。”

楚子潇拿起一块月饼,是北平传统的香油月饼,和南京的不太一样,北平的月饼外皮偏硬,但胜在那一股油香,配上甜豆沙,的确好吃。

楚子潇用手绢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拿出装玉镯的盒子,他取出玉镯,拉过陆离的手,替他戴上。

皓腕似雪,配上成色极佳的紫玉,甚是好看。

楚子潇端详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陆离。

“陆老板可还喜欢。”

陆离抽回手,看了看手上的玉镯,道:“这紫玉难得,而且成色一看便知是上品,想必价值连城,陆某一介伶人配不得这等美玉,楚司令还是收回吧,等来日有了夫人,送给夫人便好。”

说着,便要将镯子拿下来,却被楚子潇拦住了。

“这玉原本就是为陆老板制的,前些日子因为我,陆老板才伤了腰,楚某心怀愧疚,陆老板就给我个赔不是的机会吧。况且这镯子只有戴在陆老板的手腕上才相得益彰,不然也是白白浪费了。”

陆离缓缓垂下手腕。

“那就多谢楚司令了。”

“陆老板总是与我这般客气。”

楚子潇的话中有些许无奈,他们相识总也有半年了,陆离对他虽然不似最开始的那般冷淡疏离,但却始终热络不起来,任楚子潇如何做,陆离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礼数十足,敬意十足,让楚子潇有一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陆离听明白了楚子潇话中的意思,却还是故作不知,他的手划过琴弦,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

“凭高远眺,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陆离拨动琴弦,乐音流泻,声声婉转。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

陆离念到这儿,突然停了。

“朱门绣户,红蕖连院,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陆离一字一句地念着,声音略带悲凉。

他起身,从那边的棠梨树下抱了一坛已经启出来的酒。

他唤来管家,让管家去把酒烫一遍。

“楚司令陪我喝上几盅吧,前次戏楼闹事,若无楚司令,只怕不好收场,我还要多谢楚司令。”

“也好。”

桂花酿温热入喉,倒是为这初秋添了一丝暖意。

陆离看着院中的那棵棠梨树,他给楚子潇指了指。

“你看,棠梨树开得多好。”

楚子潇不明所以,只得点头,“是开得不错。”

“我母亲,最爱棠梨树,每年春天棠梨花开,她都会和父亲在凉亭里赏花,直到她死。”

陆离望着那棵棠梨树,嘴角擒着笑,他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父母坐在凉亭里,母亲在冲他和妹妹笑。

“不如酸涩棠梨树,却占高城独放花。”

“世上人心凉薄,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我的价值楚司令早就明白,我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身份。”

楚子潇没说话,凉亭中的气氛冷了下来。

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知道兰微闯了进来。

兰微不知道楚子潇在这,他站在院中,有些不知所措,陆离走到他身边,问他是怎么了。

兰微见楚子潇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楚子潇倒是极有眼色,于是起身告辞。

陆离将兰微扶着坐下,兰微眼圈红红的,显然已经哭过了,陆离倒了杯茶给兰微。

“先喝口水,再慢慢说。”

兰微一口一口地喝着水,许久,才开口说话。

“班主,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尊严地活着。”

陆离斟茶的手一抖,他放下茶壶,盯着兰微,道:“从你来到戏班的那天起,我没想过你会问这样的问题。”

兰微苦笑着,“也是,从我被赶出南京城的那天起,兰微就死了,何谈尊严。”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酷爱菊花,他总说,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我以为,那样的骄傲,那样的气节,他有,我也有,可直到我被按在地下的那一刻,我发现,我怕死,我想活着。”

“可是,现在我觉得,活着比死更难。”

兰微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晕染了一片。

那天的事情,陆离很快就知道了原委,因为第二天北平城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中秋节的八大胡同总是格外热闹,勾栏瓦舍,梨园戏院,陆离因为腰伤无法演出,只能兰微上场演压轴戏。

兰微在南京时就十分出名,他出身梨园世家,打小学戏,他的老生可谓一绝,后来他离开南京城,被陆离收留,也是锦成戏班的台柱子,人都道,南微北离,梨园双绝。

一曲毕,兰微回后台卸了妆,正要离开,突然闯进来一群人,手里拿着枪。

管事的在兰微耳边说了一句,兰微便是了然,那是北平军政部副部长余应全的三公子,余景尧,北平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他爹和他大哥的势,欺男霸女,作威作福。

兰微心下便是一沉,此人贸然闯进来,必定没安什么好心。

只见那人上来便抓着兰微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兰微去陪他喝一杯,兰微忍着恶心,客气地推脱着,一旁的管事也竭力相劝,结果反而惹恼了那个二世祖。

“我去你m的,一个唱戏卖笑的,爷让你陪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惹恼了爷,让你这戏班子吃不了兜着走。”

他言语粗鄙,话中还咒骂着楚子潇和刘启明,兰微当下便明白了那人的用意。

楚子潇和刘启明自张召仁的事情后,便一直在打压北平城旧系势力,余景尧在北平横贯了,一直也不知道收敛,一下子被刘启明抓了错处,撤了他的职,连着他老子也跟着吃瓜落,他心里一直不痛快,今个儿多喝了几杯,恰好听旁边人说方才唱戏的兰微是刘启明的相好,他心里憋着火,想着必是得报复回去,于是便带人闯进了后台。

管事见状,悄悄让人去警察局找刘启明。

可余景尧却没给兰微时间,说着便让手下人将兰微强行带上了车。

余景尧将兰微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兰微强装着镇定,但手心却已经被汗浸湿。

“我自认与张公子并不熟识,张公子今日这般,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余景尧靠在沙发上,醉意还未消去。

“无礼?兰公子怕是不知道吧,在这北平城我就是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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