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首领领命,提剑就要攻向魏王。
竟是一点没将魏王手中的毒鼠放在眼里。
裴阮看得心中一紧,他攥紧黄书朗袖口,“不能让他放出那只老鼠!”
他的声音不小,幸而外间打斗掩过,黄书朗干脆捂住他的嘴,紧紧将他卡进怀中,低低与他分说,“晚了。这禁卫军统领是太后一手提拔的亲信,最是善妒不能容人,叶勉越是叫他们小心疫鼠,他就越不信邪。”
果然,魏王被利剑逼得节节败退,索性将鼠笼打开,一股脑儿朝对方扔去。
灰色毛虫十分迅捷,眨眼功夫咬伤首领在内的三人,就窜得不见踪迹。
“好言拦不住想死的鬼。阮阮你看,这些人找死,那便让他们死。”
那鼠虽凶,毕竟是鼠。
皇室养尊处优,没受过鼠疫之苦,开始并不以为意。
直到被咬的三人伤处乌黑肿胀,中邪一般抓挠嘶吼起来,才生出一丝恐惧。
“护驾——护驾——”太监尖利的叫嚷,宫女惊哭躲避,宗亲王室色厉内荏地怒骂……殿上乱成一锅沸粥。
毒鼠受惊,行动更加迅捷疯狂,护驾的禁卫军斩杀不及,又叫它咬伤几人,而禁卫军统领此时惊恐地瞪着乌黑的手腕,抵柱惊恐不已,哪里还有方才不听劝告刻意叫板时的硬气。
直至一支冷箭,嗖得破空而来,直朝小皇帝面门而去,殿中才安静下来。
“噗兹——”箭矢破体的轻微钝响后,皇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爬满惊惧与后怕,“皇儿,我的皇儿!”
梁英也软了身体,不觉从龙椅上滑下。
他的颈侧,闹得满殿惊惶的灰皮毒鼠被一箭穿膛,深深钉在龙椅之上。
箭羽尤在嗡嗡轻颤。
几滴污血溅在梁英脸颊,带着些火辣辣的触感,可他分毫顾及不上,一双眼只又惊又怕又痴迷地遥遥望向箭射来的地方。
目光却在望见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时,露出深切的失望。
那人放下长弓,皱了皱眉,“若是再有人坏事,一律格杀。”
左彰应命。
魏王早已趁乱退出正殿,与外头接应的同党汇合。
被一群亲卫拱护在中间,他哈哈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联合叶勉那厮做戏,故意装出君臣不合的假象诱我上当,这不,鸿门宴我来了,叶勉还躲躲藏藏不上主菜,等什么呢?”
张狂的笑声在大殿内回荡,众人噤若寒蝉,唯有太后强撑着镇定,冷冷道:“魏王,你既知道,还敢来送死?”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皇嫂。你真以为叶勉还能来?”
妇人一双眼睛锐利,一眼扫过外围救驾的左军,不见叶勉,心下也有些惊疑,面上却不露,只怒斥道,“梁元生,大梁还轮不到你一个丧家之犬狺狺狂吠。你与这些叛党,已被三军合围,还不速速投降?”
“三军合围?皇嫂,你恐怕还不知道,三军里,叶崇山的右军已被我策反,而你最忠诚的宰辅大人,弃左军不顾,正往眠山救他那大侄子,此刻想必早已入了我姨父的埋伏,所以你只剩一个左彰,真以为能剩我和叶崇山两路人马?”
“莫要张狂,便是只用左军和皇城近卫,拿下你也不在话下!”魏王攻进大殿的人马不多,太后说得也极有底气。
“是吗?我好怕哦。”魏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不知皇嫂可曾听过阴兵?”
太后蹙眉,后宫妇人确实不曾听说。
但已有宗亲脸色大变,“梁元生,你竟敢动如此阴邪的心思?也不怕天谴!”
裴阮这才注意到,魏王带来的人,脸色无不泛青,神情痛苦中掺着麻木,少数几个盔甲之外裸露的脖颈上,甚至能看到猩红的斑点。
“哈哈哈,算你们还有人识货。兵不贵多而贵精。我带的这些,可都是签下生死契,与阎王借命背水一战的死士,他们与那疫鼠一样,以身饲喂疫气,皇嫂,侄儿,你们确定……靠群龙无首的左军能胜得过他们?”
“这可是连血肉都带毒的人形兵器,只要沾上……”
像是应证他的话,小皇帝突然捂住染血的侧脸,神色痛苦地哀吟起来。
“疼,母后,宰辅大人,我疼……”
梁英指缝间,原本细嫩的肌肤肉眼可见地化脓溃烂。形似天花,却比天花凶恶百倍。
一时间,殿内殿外人心浮动。
不少军卫脸上都露出退缩之色。他们不懂鼠疫,但他们知道天花。
左彰一见情势不对,立马高喝一声,“莫要自乱阵脚,若那些士兵真的染疫,魏王怎敢站在他们中间?众将士听令,魏王谋反,罪无可赦……”
“即刻斩杀,不留活口!”他话未说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平静下达军令。
视野受限,裴阮看不到殿外情景。但他认得这声音,是叶勉。
「所以他藏在这里,根本没去救叶迁?!」裴阮急坏了。
「嗯,敌人调虎离山,他应是没有中计,阮阮宽心,或许另有旁人去了呢。」
裴阮勉强坐定。
只是听着叶勉冷静到好似没有感情的声音,心中浮起一种他果然如此的念头。
看似温柔,实际最是无情。
「他要是真的温柔和善,这时候也应当先劝降。」
魏王该死,但不得不听令于他、甚至被逼着以身饲疫的军士何其无辜。
「阮阮,这个世界通行的规则,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你把它当做动物世界去看就好了。」
这种宿主同定制世界价值观打架的情况极其少见,系统不得不试着矫正。
「可我是人……不想生活在只有性和杀戮的动物世界。」裴阮没有一刻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原来如此格格不入。
一人一统争辩几句的功夫,双边已然交锋。只是不消片刻,混乱的惊叫哀嚎再起。
魏王所谓的阴兵不像来作战,更像是同归于尽似的冲进禁卫军中,刀剑入体发出阵阵噗呲噗呲的闷响,溅起的血水不知染了几人手脸。
可与往常的浴血不同,那些血碰触到皮肤,如同热油烧灼,很快禁卫军开始浑身瘙痒,疼痛难当,伸手去抓,竟能撕扯下几块溃烂皮肉。
皇宫瞬间化作阿鼻炼狱。
而炼狱中心,魏王倨傲地仰起头,“都到这地步了,皇嫂还要嘴硬吗?今日,这皇位我是坐定了。”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鼠笼,“宫外还有我的三万阴兵,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让整个京城万劫不复。”
“负隅顽抗是最没意义的事,真要毁了这繁华国都,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在阴兵的恐怖的战力前,护驾的禁军早被打乱了阵势,被毒血感染的人丢盔弃甲,暂时保全的将士们也萌生退意。
魏王干瘦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他掏出一只瓷瓶,“皇嫂,皇侄的解药在这。只要你们肯降,我保证所有宗亲继续安享荣华富贵。至于你们,”他环顾四周,对着援军谆谆诱导,“只要你们肯降,我保证都能拿到解药,性命无虞。”
渐渐,已有一些人动了投降的心思。
大殿之上,太后在宗亲的施压之下,也露出两难的神色。
魏王愈发自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若能及时弃暗投明,事后本王定会论功行赏,还会予他高官厚爵、黄金美人。”
“兄弟们,谁当皇帝不是皇帝?!”
几乎话功夫,形势骤然逆转。
尤其中了毒疫的禁卫军,头一个反扑。
左军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哈哈哈什么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左军,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魏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胜得有些太过轻易了。
大殿上,太后遥遥望着战局,心中只生出一个念头——大势已去。
这一次,她再没那般好运,迟迟没有等来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看着亲子几乎乌紫的半张脸,她咬唇做出抉择,“好……我们降。梁元生,记住你答应哀家的条件。”
“槽——”京畿备左彰浑身浴血,裸露在外的手脸也已溃烂,他削掉了近前一个阴兵的头颅,一脚将尸体踹回混战的人群中,听到太后投降,一惯守礼的他都忍不住骂了声娘。
望了眼身边隐身的大佬,他边战边退边骂,“这对母子是真他妈蠢,梁家气数已尽,大人扶他们上位不如……”
不如趁机都杀了自己登基!
叶勉并未理会他眼中急切,只睨了眼殿上,“还不是时候。”
只是这处小小动静,在逼宫的混战中,彷如沧海一粟,并未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
系统啧了一声,「确实蠢,那根本不是疫毒,魏王也根本没有解药。」
左军败走,最大的威胁一铲除,魏王很快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年迈的花国丈在两名美婢的搀扶下,拄着拐缓缓踱来,到了殿前,他无牙的嘴嗫嚅几下,露出一个丑陋的笑,接过魏王手中的瓷瓶,他颤巍巍倒出里头汩汩的液体,那液体色泽浑浊,气味刺鼻,一落入青石板上,就发出呲呲异响。
“哈哈哈,这是王水,可不是什么解药。这毒老鼠啊,根本没有解药。”
太后这才知道被骗,她颓然跌坐在地,脸色一片青灰。
“还有哦,”魏王洋洋得意地接腔,“这些也不是什么阴兵,而是我与国丈略施小计,以中军老弱病残牵制左军精锐,这样就可腾出姨父的精锐赴眠山围剿叶勉,令叶崇山全力迎战京畿备。所谓的天花,不过是混战中撒了些王水。哈哈哈哈哈,谁知你们竟如此之蠢,还真信了。”
“不过,”他突然正色,目光落在小皇帝脸上,“旁人的是王水侵蚀,唯有皇侄这脸,可是货真价实的鼠疫。皇嫂,不是我不想履诺,为了抑制疫情传播、保京师安宁,我只能大义灭亲。来人,即刻封锁大殿,所有与疫鼠接触之人悉数焚毁。”
“一、个、不、留。”
「这魏王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死了那么多人,裴阮有些生理性不适,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一眼就是又慌了开始没话找话。
「皇权至上的朝代嘛,为了争夺那个位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很快,就有亲军封起殿门,又有宫奴抬来干柴火油,早有准备似的纵火。
小皇帝惊怒不已,“你竟想残杀所有宗室?!如此……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死后你有何脸面对列祖列宗?!”
魏王摇了摇头,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竟叫他一时忘记危险,凑近小皇帝跟前,“脸面?你母亲谋害先帝,残害先帝子嗣,有你们先下去打前锋,我怕什么?”
他一甩袖,“你们就安心去吧,待我登基,自会替你们寻一处风水宝地……啊——”
安葬二字还未出口,他猛然捂住耳朵痛叫出声,尔后一脚将梁英踹倒,“你……你……我要杀了你——”
梁英满嘴的血,吐出一只新鲜的耳朵,瘫倒地上仰头大笑,“皇叔,现在你也染疫了,哈哈哈哈就同我们一同上路,黄泉路上有你,朕和母后也不寂寞。”
「额,这是什么急转直下的剧情走向?」不止裴阮,连系统都看楞了。
「……」
殿内数十人短暂的惊愣后,全都涌向门边,魏王惨遭暗算,竟叫守卫愣在原地,完全不知该拦不该拦。
场面极其滑稽。
混乱中,不知哪个聪明蛋子手一抖,火油落地,爆炸般燃起,剩下的宫奴得了信号也纷纷扔下油火,很快红松铸造的宫殿就彻底烧了起来。
守卫这才醒神,也不管叛变首脑魏王还在殿中,赶忙将人悉数踹回大殿。
他们可不想染上这怪疫。
厚重的殿门缓缓闭合,一时间,撞击拍打声不绝,火舌的舔舐又叫里头的人不得不退回大殿中央,高温、烈焰、浓烟,死亡……绝望一点一点将他们淹没,最终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们无不崩溃哭叫,有的甚至跪地磕头,只求一条生路。
花国丈有些乱,他无牙的嘴嗫喏着大喊,“魏王还在里头,还不速速救他出来!”
这时,黑暗中一人袅袅走了出来,语气温柔,神色高洁,“国丈,慌什么?你也该进去陪他才是。”
她一个眼神,搀扶花国丈的两名美婢竟是眼也不眨,趁着大门闭合的最后一丝间隙,将老人一并推进火海。
灼热气浪卷起妇人衣摆鬓发,冲天烈焰印在她温柔美丽的脸上,有种菩萨浴火而生的圣洁感。她淡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