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发飙的宰辅大人,确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几天的朝夕相处,裴阮对他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认识。
但见到他心里还是发憷。
密室里笑面虎戳穿了他的肚子,此后再没有任何表示,这样高深莫测的态度让大白兔敬而远之,愈发想要躲得远远。
裴阮开始尝试旁敲侧击,从叶成管家和李先生嘴里打探叶迁的消息,可每敲一次,都会被对方脸上微妙又诡异的神情吓到不敢张口。
「总觉得他们都知道我揣了小叔的崽。」
自信点,把“总觉得”去掉。
系统想了想,还是没敢继续吓唬他。
它尝试着拙劣地安慰,「叶迁没有消息,对你来说反而是个好消息。」
「你只要按照黄书朗的计划,安心做好侯府长媳,生下侯府长孙就好。没了叶崇山窥伺,裴家的嫁妆也够你养崽,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到这,系统也悟了。
叶勉在抓黄书朗和他背后的那条线,为了引狼出洞干脆将计就计,顺了他们的意图将侯府双手送上。
虽然宿主不小心又成男人明争暗斗的筹码,但叶勉这个男人狗归狗,给的确实没话说,钱财、地位、安稳……宿主该有的都有了,未来日子被安排得还挺滋润。
可惜——偏偏遇到了裴阮。
一点不吃这一套。
「不好!」裴阮嘴笨,说不上来哪里不好,一股气憋在心里极其难受。
「统统,我不想这样。」说到这裴阮有些低落,「找到叶迁,我们就离开侯府好不好?咱们开个男科诊所,到时候再替崽子找一个愿意接受他的爹。」
「*(%……)」系统抽了抽,弹出一串乱码。
相比于嘴里没一句真话的政客,裴阮显然更喜欢嘴坏但直性子的武将。
他虽然单纯,可也较真,越喜欢就越不愿欺骗,也越不能容忍欺骗。
眼看着他越陷越深,系统捂脸,难以想象满心愧疚不想骗人的他,最后得知被骗,触底反弹到底会有多厉害。
要是可以选,它铁定不会给宿主挑叶勉这种炼狱级难度的对象。
按世界设定看,叶勉可是原宿主最后才要去挑的终极boss,甚至能不能挑成功都是未知数。
没想到新宿主阴差阳错,一来就睡了个最大的。
现在崽子都有了,它除了尽力撮合着看看,还能怎么样?
默默替狗男人挽了最后的尊,系统狗腿附和,「那我们不吃侯府的,到时候开个男科诊所养活自己,有我在包阮阮一年上道。」
裴阮点头,「再苦不能苦教育,我们还要找个有文化的后爹。他养孩子我养家。」
「???」不是,你还真盘算起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九月的最后一天,裴阮已经盖上了冬被。
新装的棉絮带着阳光的味道,但裴阮睡得却并不安稳。
天蒙蒙亮时,有属下匆忙来报,裴阮隐约听见叶迁的名字。
他一咕噜爬起,顾不上披衣,蹑手蹑脚贴到墙上听隔壁动静。可惜屋檐雨声太大,他听不真切,除了染上一身寒凉,就只见到叶勉整装待发,还带走大半精锐力量,只留下小甲几个心腹守着裴阮。
雨终于停了,屋檐细细碎碎还有些水珠滴答。
他站在门外,温声叮嘱,“务必看好了他。”
小甲答得信誓旦旦,“小的必不辱使命。”
结果逃遁已久的老丁乍然归来,小甲分分钟辱了。
裴阮被老丁扛在肩头几个纵跃跳出侯府围墙时,人还是蒙的。
腹部顶在肩头,很快剧烈的颠簸让他脸色苍白起来。
“放我下来,求求你,黄叔叔。”
他死死揪住黄书朗背上的衣服,干呕了几声,阵阵刺痛自下腹传来。
黄书朗放下人时见到那张煞白的脸,心疼了一瞬,喂裴阮服下一粒止痛补气的药丸,他摸着裴阮的头,神色里有一丝裴阮看不懂的癫狂,“阮阮,不舒服也要忍一忍,今天可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
“什么日子呀?”下腹的坠感越来越重,裴阮蜷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舔伤。
黄书朗揭开脸上的人皮,露出那张久不见日光而变得过分白皙的脸,“阮阮去了就知道。”
时间仓促,他不及深究裴阮的异样,外头响起一声鸟哨,他又从整箱的皮套里选出一张不起眼的脸,匆忙抱起裴阮就走,这回他不敢粗暴蛮来,用了公主抱。
裴阮得以打量路途。
「不用看了,这是皇宫。」
裴阮愣了愣,「到皇宫做什么?」
系统捋了捋设定,突然高深莫测道,「啧,阮阮,你信命吗?」
「不……不知道。」
「来这个世界之前,我是不信的,现在我有点信了。」
「说人话吧,谜语统不是个好统统。」身体上的不适令裴阮整个人都恹恹的。
「好嘛好嘛,那我冒着扣工资的危险再稍稍给你剧透一丢丢好了。今天魏王要篡位。」
「这算什么剧透,我已经偷听到了!」
「恩,但叶崇山也想分一杯羹。这些天他买通京中大小大夫,放出天花的消息,伪造了京中大乱的假象,骗得魏王打前锋,却不知道今夜重头戏是黄雀在后。」
「他不是魏王的人吗?」
「当然不是。那个老东西野心大着,最见不得叶勉庶出却压他一头,就等着魏王叶勉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不知黄书朗抱着他,在冗长又没有尽头的宫墙里走了多久。
他强打起精神,「好复杂啊,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顿了顿,「阮阮,你不是一直好奇,你是谁的孩子吗?今晚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可是我好疼,跟崽子比起来,那些好像都不是很重要。」
这种程度的颠簸,会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纯粹就是孩子爹出工不出力的锅!
「阮阮忍一忍,吸收些灵泉等会儿就好了。」
裴阮虚弱地闭上眼睛,「还好有统统你,可是真的好疼啊。」
黄书朗对皇宫竟也很熟悉。甚至熟悉到足够刷脸的程度。
他就这样抱着个大活人,穿行在各个宫殿之间,竟没一个人敢拦他,甚至连盘问都没有。
有些品级再低些的太监宫女,还要对他避让行礼。
裴阮疑惑极了。
“黄叔叔,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嘘——”
黄书朗垂首用鼻尖抵住裴阮的唇,示意他噤声。
过分贴近的距离叫裴阮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羞恼的红。
黄书朗无声笑了。
长长的廊道走完,他抱着裴阮进入一间荒殿,也不知道怎么动作,殿内一块石壁突然转动,露出一条昏暗的地道。
没一会儿,裴阮就被放到一堵风墙前。
透过墙上细密的风孔,竟能无死角看到寿宴大殿的全貌。
裴阮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黄书朗。
他的黄叔叔只淡淡笑了一下,伸手将他的脑袋掰正,贴着他的耳朵道,“阮阮,我们现在好好看戏。”
今年既非整寿,又逢灾年,京城鼠疫连着天花,虽未酿成大祸,却也实在并非什么好兆头,加之国库累年吃紧,是以太后的寿辰办得也低调朴素。
歌舞宴乐悉数取消,君臣同乐只取个形式,宴会规模不大,除开皇室亲眷就是太后心腹。
即便如此,花销亦是不小,也是得了裴家的一点孝心,这才勉强撑起皇家体面。
可一场其乐融融的宴会,却被一阵铿锵的金革之声打断。
不知何时,步列整齐的中军先锋营竟已悄无声息围堵了整个颐宁殿。
魏王,算是不请自来。
干瘦精明的中年男子盛装华服,穿着只在帝王登基或驾崩这等场合才会上身的最高制式朝服,闲庭信步般提着一只金丝笼子慢慢走近。
笼子里不是它物,正是一只饿到双眼通红的硕鼠,那鼠凄厉地叫嚷,尖长的指甲不要命似的抓挠着金属笼子,发出细密而尖锐的声响。
一时间,整个大殿谈笑皆止,静可闻针。
唯剩笼子里的动静响彻全场。
魏王提着笼子,不疾不徐绕场一周。
那笼子间隙被刻意放大,有那么几次,尖利的鼠爪突然窜出,出其不意差点挠上人脸。
渐渐有些年纪小的宗亲子弟吓到呜呜哭出声来。
魏王绕到殿中站定,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百态,阴鼠一般的目光最后落在殿上母子之间。
竟是对前来护驾的禁军弓弩视而不见。
“皇侄,这皇位坐着还舒坦吗?”
“以和为贵嘛,皇嫂,叫你的狗听话些,放下武器。”说着,他作势要打开鼠笼,“不然我这手一抖,就不知你们当中谁比较不幸,要先走一程了。”
太后攥紧了丹寇,厉声质问,“魏王,你这是谋逆,可想好了后果?”
魏王却摇了摇头,“谋逆?不,我是在匡扶社稷。”
“这张本属于梁家男人的龙椅,何时轮到你们这两个小贱人假凤虚凰、雀占鸠巢了?”
此话一出,太后皇帝齐齐变了脸色。
“魏王,休要信口雌黄!”一旁的宗亲长老也拍桌子呵斥。
魏王嘲讽一笑,“本王信口雌黄?”
他缓缓从腰封中取出一瓶合欢散,“那你敢不敢叫小贱人喝下验证一下?各位宗亲皆在,咱们这位皇侄到底是男子还是哥儿,一验便知。”
“若是男子,这药不过劳烦皇侄宴后宠幸个妃嫔,哦,叔叔忘了,侄儿后宫空虚,还未行人事,今日也算叔叔帮你,便狠狠心破了那戒,好好找个男人……疼疼你。”
“若我没看错,侄儿你看叶勉那厮的眼神,都快恨不得骑到他身上驰骋了……”
眼见着他越说越过分,小皇帝忍不住砸了一只御杯,“来人,给我拔了他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