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潮湿阴冷,泛着一股刺鼻的腐臭。
「呕——要要吐了。」
裴阮赶紧捏住鼻子,可张嘴呼吸,好似是将那些腐臭直接吃了进去,他脸憋得通红,反胃更严重了。
「阮阮,不许娇气。」系统正色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很重要。」
「好……好嘛。」裴阮拍了拍肚皮,「听到没,叫你不许娇气。」
系统气笑了,「你还挺会找人背锅。」
冗长的甬道尽头,是一间巨大的暗室。
骨鞭,刑枷,牢笼,奇奇怪怪的木马、吊环,数不清的刑具在阴森的油灯下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油光。
裴阮看得心脏发紧。
角落的木笼里,一个衣不蔽体的人形蜷缩着,卡在油灯的暗影里,黑黝黝一团。
要不是系统提醒,裴阮几乎认不出来。
他眯着眼靠近,勉强认出是那晚的哥儿。
「他叫闵越。」
秋夜地下森寒,他却连一条薄被都无,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高热通红的脸隐在湿粘的长发下,双唇干裂枯槁,苍白如纸,昏迷中犹在嗫嚅着冷。
裴阮一时忘记所谓的大事,「统统,他看上去快要死掉了,我可以救他吗?」
灵泉可以治伤,但空间既然是系统带来的,使用前自然要先征求它这个真正主人的同意。
显然,裴阮还没有什么主人翁意识。
系统无奈叹了口气。
「阮阮不必征求我的意见,记住,你才是空间的主人。」
而我,总要有离开的一天。
「好嘛。」
木笼子没有上锁,裴阮不敢将人拖出来,只好钻进去给闵越喂了点灵泉。
沉重的机关石门这时突然发出闷响。
裴阮寒毛都立了起来。
他猫在笼子里,不知所措,反倒是原本昏迷的人,虚弱地睁开眼,费尽力气将他推倒,藏在身下。
好在这处角落本就昏暗,来人又是直奔更隐秘的内间而去,无人留心关押废弃玩具的小笼子。
凌乱的脚步声打破静寂,密室深处窸窸窣窣的声响骤然尖锐起来。
像是有什么,在暗处疯狂涌动。
“殿下,第二批疫鼠已经养好,比裴远道的方子喂出来的毒性更强,也更加凶猛,只要被它们咬上一口,三日内症状宛如天花,任谁也查不出人为的痕迹。这几只母体更厉害,一口能够毒死一头牛。”
是叶崇山的声音。
“是吗?”魏王低嗤一声,“侯爷吹嘘得这般神奇,可曾在活人身上验证过?”
“这……”叶崇山迟疑道,“外头笼子里已经备好人牲,只要王爷首肯,臣即刻安排。”
“记住,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男子粗粝的嗓音如砂纸刮过,带着疯狂的震颤,“这么多年,本王一直被那孤儿寡母强压一头,已经急不可耐等着他们跪地求饶了!哈哈哈……这天下早晚都是我的。”
“还有叶勉和他的那群走狗……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只是……殿下,臣不敢隐瞒,此疫并无解方,一旦投出,后果不堪设想……”
“哼,哪个王朝更替不是血流成河?没有解方,届时统统杀了烧光便是,叶崇山,枉你纵横沙场数年,怎么,人老了,刀也钝了,这还要我教你?”
“臣……受教。”
“行了,三日内,我要听到你的好消息。至于你那好大儿,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你知道怎么办。”
“臣定然全力搜捕。”
“吱吱吱——”小笼子里的母体愈发狂躁。
它们上蹿下跳,尖利的爪牙撕咬抓挠,在精铁笼骨上留下道道抓痕。
一只只灰皮老鼠肥硕异常,亮得惊人的细小鼠目里隐隐泛出红光,相比于笼子角落残留的腐肉,难能一见的活人气息更令它们兴奋。
“啧,果真凶悍。”魏王十分满意,他提起最凶的那只,挑起一支喂食用的竹筷,逗鸟儿似的拨弄。
“月底太后生辰,叶勉设下鸿门宴想当众揭发本王,本王也应回赠他一份大礼。”
“就它好了。”
“也不知皇帝太后那一身精贵的皮肉,可经得住它一爪子。”
……
「统统,我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不然你以为我让你来是纯纯当活雷锋的吗?」
「好嘛。」
裴阮乖巧趴在笼子角落,直到魏王一行人远去,这才推了推身上人,“好……好了,刚刚谢谢你。”
闵越恢复了一些生气,他羞耻地拢住身上几乎遮不住三点的破布,“是我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不用谢。”
“你是叶崇山新抓来的哥儿吗?”
裴阮心里着急,编不出什么假话,胡乱点了点头,“我……我要去里面看看,你……你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
闽越虚弱地点头,眸子里才亮起的一点光又寂灭了。
“你放心,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他声音太轻,裴阮压根没有听清,他匆忙循着窸窣的声响闯进密室的核心。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叽叽声里,裴阮见到了此生最可怖的场景。
满满三个大笼子,数百只灰皮老鼠齐刷刷望向他。
密密麻麻亮起的红点,每一个都带着鼠类特有的阴森和贪婪。
裴阮不由后退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
「原来我……我有猫粮密集恐惧症。」
系统:……
「所以统统,你是要我拯救全世界吗?」
「我可没那么说!你不是有老鼠药?咱们药死这些老鼠,让叶崇山没空觊觎……喂,等等,停下,你你你想做什么?」
「药死多可惜,我先抓一只给咪咪尝个味儿。」
「???」
「它喝灵泉长大,应该跟我一样百无禁忌?」
系统简直要摔桌,「我给你的灵泉不是这么用的啊喂!」
「你刚刚才说我是空间的主人,怎么使用不必再问你。」
「……」这宿主特么是天生来克我的吧!
偏院荒凉,常年无人问津,一旦黄书朗不在,婆子丫头就会克扣裴阮的食用,老鼠可是难得的荤腥美味。
所以常人眼里可怖的鼠群,落在裴阮眼里,同储备粮无异。
他并不害怕,就是数量略多,味道太臭,令他有些不适。
鼠笼分为两拨,桌上一排独栋别墅关的是母体,剩下三只大铁笼里是体型略小的鼠群,也是传播鼠疫的主力。
「这波猫粮好肥,咪咪应该会喜欢。」
「咪咪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是宿主你敢把它们抓进空间,我们就绝交十分钟!」
「那你开始计时吧。」
裴阮艺高人胆大,拉开一个母体笼门,徒手就要掐向巨鼠后颈,突然一股强力将他扯开。
他差点惊叫出声,一道凌厉的呵斥却抢了先,“你在干什么!?”
叶勉盯了叶崇山数月,好容易等到老鬼松懈摸到密室位置,一进来就看到裴阮涉险,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身体先于大脑动作起来,甚至忘记自己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凶悍的老鼠吱叽一声,蹿上他的手臂死死咬住。
即便立即拔剑斩杀,疫鼠身首异地,鼠头却还嵌在皮肉里,不肯松口。
乌黑的血很快溢了出来。
裴阮:“……”
「什么情况?」
叶勉脸色难看,他迅速划破伤口,将污血放出来,可排毒并不顺利,血流了一地,伤口没有一丝好转,连掌心也开始发黑。
“怀着孩子还敢来这种地方,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裴阮被他吼得呆了一呆。
三两句话,信息量太大,裴阮应接不暇,脑子里只剩那句“怀着孩子”在回荡。
「他……他都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裴阮吓得连退几步,「呜呜呜他一脸要杀人的样子,一定是怀疑我心怀不轨。」
「不……不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他被咬了诶,可是我抓猫粮而已,他为什么要冲上来?」
「。」
系统甚至有些同情崽子他爹。
叶勉本就苍白的脸色一息之间更是面如金纸,强撑着撕下衣摆简单止血后,他已然头昏目眩。
疫毒太霸道。
他倚着墙,拿不稳剑,眼前阵阵发黑。
魏王谋反之心昭然若揭,他藏身侯府数月,终于抓到鼠疫这个线头,只要找到魏王勾结侯府豢养疫鼠的证据,就能人赃并获一举拿下这群乱臣贼子,没想到最后关头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怪只怪,千防万防,他还是中了这最老套的美人计。
今日他若拼死出去,一身毒疫不知会害死多少人,他若折在这里,一旦魏王行动,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急火攻心之下,叶勉蓦地喷出一口黑血。
“呵呵,真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可即便这样,他依然维持着理智,并不曾怪罪到裴阮身上。
缓缓拭去嘴角血污,他目光轻柔地落在裴阮肚子上。
“小骗子,不管你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快点离开这里。”
“走得越远越好。”
裴阮指了指自己,瞠目结舌。
目的?什么目的?
只想给孩子找个便宜爹的哥儿欲哭无泪。
「所以统统,他怎么老是把人想得那么坏?!」
「还好我听统统的,从没指望过他。」
「但是……他是夫君最敬爱的小叔,他死了夫君应该会很难过。」
「所以,为了夫君,我还是得救他。」
裴阮洗脑一样,说服了自己。
“咳咳,阮阮要是还能念我两度救命之恩,就帮我带句话出去,告诉京畿备左彰——”
叶勉交代遗言一样,又丢出一枚炸弹。
“不惜代价,即刻斩杀魏王一党。”
带什么带,要说自己去说。
裴阮果断摇头,鼓起勇气伸手去扶人,却被叶勉猛地推开。
一时不察,他狠狠跌了个屁股蹲。
“离我远点!”
男人的冷脸叫裴阮愣了愣,心底涌上一股委屈,「他……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阮阮,不是讨厌,是怕鼠疫会传染给你。」
裴阮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方才叶崇山的话你忘了吗?这种新型鼠疫堪比天花,传染性很强,致死率也很高,母体毒性还要更加霸道一些。」
裴阮擦了擦眼睛,「那我大方一点,原谅他好了。」
「恩,要尽快将他带到灵泉清洗伤口……」
方才一幕系统看在眼里,生死关头能下意识保护宿主的男人,系统决定勉强大方一回,再给他一次机会。
「阮阮,要快一点,时间不多了。」
「好……好吧。」
为了求快,直球小社恐干脆一个闷棍。
某人昏迷前的眼神,叫裴阮没来由后背一凉。
「呜呜呜,我感觉他醒来会弄死我。」
撒娇归撒娇,裴阮没忘记外头还有一个,果断又打了一次地鼠,将两具半死不活的“尸体”一起拖进空间。
闻到生人气味,咪咪弓起背,对着入侵者发出戒备的低吼。
裴阮没有时间安抚它,他将猫咪抱起,丢进密室,“乖,你先在外面玩一会儿。”
闵越的伤好治,难的是叶勉。
扒开上衣,裴阮这才发现他的后心竟还有一道血肉模糊的箭伤。
脑中一晃而过叶崇山弯弓搭箭的模样。
裴阮抿了抿唇,“不知道叶迁伤得重不重……”
他用帕子沾上灵泉,小心擦拭,经历几次提升的泉水很快发挥作用,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
「好厉害。」
「阮阮别高兴得太早,这箭伤看深度,怕是伤及脏腑,按目前灵泉的效果,很要几天功夫方能痊愈。」
更棘手的是疫鼠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