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道:“多谢,不必了。”
她未解开臂鞲,仅凭溢出来的灵力从他手中勾走卷轴,看一眼名字后放回到书架上。
妖灵们都回来了,趴在架子上看着二人。
他轻笑,只站在一旁,目光扫过竹简外垂下来的标签,不知是不是随意找了一卷从书架上抽出。
陶景开口问道:“你是?”
“我们在客栈见过。”
陶景想了想,似乎还真有点印象,朝他点点头后继续手上的事,道:“哦,是见过。”
他指节抵唇,轻咳一声:“还有那日在堂庭峰的大殿上。”
“哦。”陶景放好一卷书,忽然蹙眉问他,“是吗?”
见他点头,陶景停下动作开始回忆。那时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即便站在自己面前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他的模样……
陶景回头仔细打量他。
他身形颀长,凭他今日穿的衣服可知是剑修弟子。
乌发如墨,眉间含笑,明眸善睐,模样确实端正。打扮素雅,淡蓝色的衣裳反倒更添几分冷意。不过他话语轻轻,又时常浅笑,倒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若就外貌而言要论个高低,倒比齐临差些。
陶景点头,还是齐临好些。
“恕我眼拙,没什么印象。”
“阿景!”秦烟在一边小声叫她,等陶景回过头才继续开口,“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朝陶景走近几步秦烟才看到站在她身后的男子,看着陶景指着他,问道:“他是谁?怎么看着那么面熟?”
陶景别过去低声答道:“不认识。”
见有人来,他点头示意,拿走那一封竹简离开。
“我瞧着有些面熟。”
陶景点头:“我也觉得。他说在客栈见过。”
“是吗?”
“是吧。”
她们又聊了几句,秦烟边聊边帮她分担一小部分书卷,二人提前半个时辰回去。
往后几日稍显平静,陶景也老实一点,因此炼丹也有长进,带给藏书阁妖灵的药渣越来越少,惹得它们一天内要沮丧半天。
因此陶景还要特意炼出一小筐黑乎乎的药渣,每日带给它们,作为帮自己分拣书卷的报酬。
久而久之,神奇药渣的事传到远处去了。
今日陶景无事,早早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隐在小山后,只在山侧露出一只黑色的脑袋来,非得穿过青柳翠松,沿着绿水碧溪,绕过半圈才能见到其真面目。
阁前亦可听到叮当水声,原是在砖下开通一道暗渠引泉至中庭,再凿出一个池子,养几尾锦鲤,再盖上几片荷叶。
藏书阁通体为白色,只每一层的塔檐与塔铺上乌黑的瓦片。书阁一旁种了几棵海棠,粉白一片。
据说此处布局全权交由诸葛书,改造完毕自然叫了掌门与诸位师尊长老前来,无不点头称赞。
只是弟子们少来藏书阁,不免落得清静,即便有来的也是轻声细语。
守阁的年事已高,因此只派些不轻不重的活儿,只让写几个字罢了。
经长老们商议,若有弟子每月来打扫三次即可在考核中加分,但是相较于别的任务,扫叶子这活儿不怎么划算,因此少有人来,于是陶景之前干活儿的一直都是些小妖灵。
不过这几日花落得厉害,不过一夜的功夫地面上已经铺满一层花瓣。
据说诸葛书正在研究如何让落叶落花自行到池中去,这样还可免去一项无人认领的任务。
陶景来时候小妖灵们兴冲冲地把扫帚递过去,她只得再次提醒它们自己是走前打扫。
它们“啊呀”几声,同往常一样横架着扫帚跑回去。
只是还没进藏书阁,就见一人施施然走出来。
他合上书卷,浅笑盈盈看向她,像是特意守在门口等她。
“又是你。”
他今日换了常服,内着一件月白长衣上,外面一件云水蓝半臂,晴蓝腰带搭在腰间钩住一枚玉佩。也不戴冠插簪,只让一头黑发瀑布似的披在身后,素色的发带垂至腿部,末尾还缝上一只银色小铃铛,叮叮作响。
“前日在此看到一本书,觉得甚是有趣,今日来是将剩下的补完。”
陶景点头。
他将书递给妖灵暂时保管,向她笑道:“听说丹修新来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弟子,我也来讨教一二。”
入门典仪那日后,上门找她切磋的也不是少数,陶景也不觉得有什么,因此爽快答应他。
陶景本想找一件称手的兵器,看树上某只妖灵叫得最欢,招呼她过去。
她会意,走上去送它一袋药渣。
妖灵查验过后伸出左手,长出一根长长的树枝来,右手折断左手,将树枝交到陶景手里。
他尽收眼底,见她接过了树枝,便道:“既然你以此为剑,我也不好真动刀剑。故不取剑鞘,与你切磋一二。”
“好。”
二人拱手行礼,陶景抬手示意他先出招。
一改先前的态度,他出手凌厉,整个人如一道剑光划过,衬得他目光愈发冷冽,好似冰冷到能让一地海棠结上一层寒霜。
陶景目光撇过池子边上看热闹还撒花的妖灵,内心一动。
她改了主意,手腕转动树枝扫走花瓣,借他的风送到妖灵面前,接着才挥动树枝与他交手。
陶景一面留心每出一招都不能牵动后背的伤口,一面要看他的剑鞘从何处刺来。
最初陶景十分认真,不出十回就摸清了他的招式,因此也越发从容,偶尔还能耍出一些新招式,管什么中看不中看中用不中用的,搅得一片粉红飞舞,也打得他连连后退。
有时见剑欲脱鞘,陶景还好心帮他顶回去,给他省了力气。
十几个回合下来,妖灵们大都已经埋在花瓣里,好几只支撑不住掉进池子里去。
它们倒也心宽,就着池水与花瓣,浮在水面上闭眼哼歌。
见他有些招架不住,陶景索性挑飞他手中的剑,趁他失神时将树枝架在他脖子上。
两人贴得近,陶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见她不动,男子问道:“怎么了?”
陶景摇头,答道:“没什么。”
是檀香。
她放开男子,往后退了几步:“我赢了。”
“果真和那些弟子说的一样,你确实很强。”他目光移到陶景手腕上,“上面画的是什么?”
陶景低头看一眼手上的臂鞲,提剑——其实是树枝——向他拱手行礼,答道:“喜鹊。”
今天的这副只有装饰作用,花纹精细许多,她也舍不得弄坏,可惜前几日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她十分惋惜。
他依礼回敬,看到臂鞲上一道细细的裂纹。
陶景把树枝还回去,那小妖便顺手当作武器称王称霸,跳到地上追逐其它妖灵。
“再过几个月就是门派试炼了,我想你应该会去的吧?”
“应该,会。”
“今日耽误你许多时间,实在是抱歉。不如我帮你搭把手,算作补偿。”
他同陶景一起进藏书阁,二人向守阁老人打过招呼,捡了十几卷竹简再往楼上走。
陶景放书时都会留意书名,若有一点印象就默默将名字记在心里,若是完全没印象索性就到窗前坐下,找出一本空白的书将一部分内容抄下来。
因是阁中藏书,可供任何人阅览,陶景只好手抄一本再用朱笔批注。
他搭话时常常不见陶景身影,但每回找到陶景她都能接上自己说的话,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因此只好在一旁陪着,若看到有趣的地方便说与她听,若有疑惑不解,稍一讨论也能豁然开朗。
聊得多了,二人也慢慢熟络起来。说到兴处笔尖顿住,陶景抬眸看向别处,似在思考,回回都能对上他的眼。
阳光照过他半张脸,更显五官深邃,凭弯弯眉眼揉出笑意,总叫人觉得十分亲切。
他的剑放在窗前剑架上,那只拿着树枝的妖灵坐在剑上,目空一切。剑架前的几只妖灵吱吱呀呀朝它跪拜。
如此消磨,明明感觉只是呼吸之间,实际上已至午后黄昏。
“阿景,我姐带我去诸葛书那里淘来了一样小玩意儿,据说可以带妖灵飞……”秦烟绕过书架才见她身边有人,堪堪止住,转而笑着朝他打招呼,“你也在呀?”
他点头。
秦烟走到陶景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咱们回去吧。”
陶景点头,三人一起把书卷放回去,临别时陶景向他谢过,称他为某弟子。
他却忽然开口:“景慈。”
“什么?”
“我的名字。”
“陶景,我的名字。”
景慈先一步离开,留下两人在藏书阁前。
秦烟掏出来一只木头小鸟,果然吸引了陶景的注意力。秦烟解释道:“喏,这就是诸葛书新造出来的,可以飞上三天三夜!”
“确实有趣。”
“嗳,方才那个叫景慈的,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听着那么耳熟。”
“未曾听闻。我听他说再过几个月会有门派试炼,你知道详情吗?”
秦烟摇头,捣鼓手心的木头小鸟,一面答道:“待会儿我姐会来,还有陆师姐,问问她们俩咯。”
二人回去,陶景准备饭菜,秦烟则去照看院子里的菜。等到晚上,陆、秦二人果然也来了。
陶景便将景慈的名字告诉她们,问问是否听过此人。
陆向薇撑脸笑着看她:“你是真忘了?在客栈的时候我们还见过,他还向我们问过你。”
秦家姐妹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整张脸脸像火烧过一般。只秦泽兰还坚持得住,口齿不清道:“他不就是和师尊一起回来的大师兄嘛,这你们都不知道!”
说罢,她一头栽倒在桌上,与秦烟一样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