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应了一声。她忽然问道:“你是怎么上车的?”
“你说这个啊,那姑娘叫人把我搬上来的。”
秦泽兰身上的伤口都集中在后背上,仅靠她自己一个人,也很难完全处理好。
秦泽兰指了指她脖子,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陶景低头见是一抹灰青色,答道:“布条。”
她急着追赶恶鬼,也来不及收好,索性拉到脖子上挂着。
“哦。城内情况……如何?”
陶景答道:“一切都好。”
秦泽兰噗嗤笑出声,被陶景强行按照才没有那么激动。她道:“想来也是遇上了麻烦,否则何至于派你一个人来?”
好在她有所察觉,先给郑酬恩贴上几张驱邪符,又将随身携带的小刀给他防身。但见来的只有陶景一人,不免还是叹了口气:“看来我做的准备一点用也没有了。”
“没事。”
“她们伤得重吗?”
“还好。”陶景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不要多想。这对你好。夜间有些凉,你待在车内也好避一避风。”
秦泽兰点头,又告诉她这几日郑酬恩的情况。
陶景将一包点心放到她怀里,解释道:“路上买的,饿了吃这个。”
接着又拿出一小包蜜饯,继续道:“吃不下点心就吃这个。”
秦泽兰想笑,但是被她按住了。陶景宽慰道:“明早我接你回去。”
陶景走前在马车附近布下一到阵法,一旦有鬼魂接近,即使自己离得再远也能及时察觉。
与她告别,陶景赶往破庙。
野草表面凝结出夜露。
人走草动。
妖灵躺在草丛下大喘气,它们滩成扁扁一团,见到陶景来了也没有力气打招呼。
陶景重新系上青带。
一片绚丽色彩中出现一道微不可察的黑色痕迹,星星点点通向深处。
一把大弓从卷轴掉出落在她手心,几箭射出,绿色背景后传来闷哼声,片刻后一个灰色物体从缝隙中闪过。
陶景颔首,手上动作更快,且箭不虚发,直把它从绿幕后方逼出来。
恶鬼见她到来,知道自己打不过只得一味闪躲逃离,始终不敢靠近破庙。
见状,陶景只得取出最后一张火符,堵住除破庙外所有的退路。
直到将它逼到破庙前。
它在门前犹豫许久,见陶景离自己越来越近,只好狠下心拼最后一把。
陶景取出一根长棍直捣它腹腔。
恶鬼不知如何躲闪,背后受她一击根本支撑不住,往前踉跄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腰部被捅出来的一个大洞。
陶景丢开铁棍,一步一步把它逼进破庙中去。
它虽害怕见到佛像,但更害怕身后这尊大佛,只得咬牙跑进去。
不知怎么,灰色人形物体忽然跌倒在地,等陶景走上前才知它是被那个来不及补上的坑绊倒的。
它还欲逃,陶景接连投出两把剑挡住它左右两边的路,手中持一把长刀直插向它。
余光见一道人影闪过,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至少不应该是普通人能有的速度。
在陶景眼中,那人形物体是黄/色,也不像是封住修为的修者,确实是一个普通人。
人影在她面前停住,挥刀劈来,陶景自然要后退躲开,却不想她目的并不在此,也许只是她退得不够及时,总之让人影成功割断那条遮住自己眼睛的布条。
映入她眼中的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一个是活人,一个是死人。两张脸一样憔悴,一样带着绝望的神情。
那人颤抖伸出另一只手,掀开恶鬼凌乱的头发,露出它白皙的脖子。
上面两点黑痣,盖在一道环绕脖子的紫红痕迹上。
恶鬼本还拼命挣扎,但她一靠近自己时就安静下来,只是有陶景在它面前,还是本能地颤抖着。
活的是刘孜孜。
死的是刘瑛瑛。
刘孜孜眼眶中浸满泪水。刀尖直指她眼里的害怕,但一想到瑛瑛在她身后,即便知道自己面前的人实力恐怖如斯她也不会畏缩。
“我们只要吴季民和郑酬恩的命。你若不允,那就直接一刀杀了我们以绝后患!”
“师姐和我说了,”陶景语气缓和,“此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哈——”刘孜孜冷笑一声,“他们骗得我姐姐,生下他们的孩子。我姐姐不争不抢,他们却得寸进尺还害她丢了性命,难道这仇不该报吗?”
“您不是济世救人的道长仙人吗?怎么只救他不救我们呢?您一定很奇怪吧,为何下山以来问过的人都说不曾听说鬼魂杀人的事,还不是他们自己做贼心虚?”
“孰是孰非,道长比我清楚!”
“爹娘年事已高,至于那个孩子……他?吴家高贵的香火,自然有人含着捧着,怎么会舍弃富贵来替自己的母亲报仇?我并不后悔,就算来日落入狱中受尽极刑也绝不后悔。可是道长……得知真相后您会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语毕,她笑着伸手握住刀身,朝她更近一步,将真相吐出,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血腥的颜色与气味伴同那些诡计一同漫出。
不知僵持了多久,陶景忽然松了力度。长刀掉在地上,打破冰冷的沉默。
她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放她离开。
刘孜孜看到瑛瑛离开的一瞬全身失去力气,闭眼靠着佛前的供桌,默默流泪。
好像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陶景抬头看向前方残缺的佛像。
东方升起的阳光召进破庙,一道影子投进来,恰恰落到刘孜孜身上。
陶景挥手,刀影飞过,人体倒下。利刃回到她手心,黑色液体滴落,剑身被侵蚀得还剩一半。
她夺走断刀,自尽在瑛瑛身边。
佛像身上映出金光。它垂眸看着眼前的人,静默不语。
陶景回了郑家,告知郑酬恩的死讯,当然,还有刘家姐妹。
看他们又哭又笑又夸又骂,无人忏悔最初的罪行,每人都在为自己的心虚解说。
她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辩解几句,也许能减轻心中的罪恶。
她想起自己问师傅,为何每次都她遮住眼睛,祂每一次都只回答:“用眼睛看到的都是生命,只凭灵力感知到的都是死物。”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陆向薇拍拍她的肩,“是受伤了吗?”
陶景回过神来,等陆向薇再问一句时摇了摇头。
她宁愿受了伤。
看陆向薇精神焕发的模样,陶景便问道:“师姐好了?”
“是医修的一名弟子替我疗伤,还有药修弟子配好了药。好在齐临也醒了,就在今天清晨,刚才喝下药又歇下了。”陆向薇低声道,“所以,大师姐大师兄也回来了,和师尊一起在客栈休整。托几位师姐师兄的福,齐临好得差不多了。还有,师尊说要见见你。等回到了山上。”
“好。”
“这里有我、泽兰还有几位同门,你先回客栈换……”陆向薇上下打量她,想到陶景在山上最初几天的英勇也就理解到了,“还好你没受伤。”
陶景点头。
与她们告别后一路走回客栈。
秦烟好了大半,现下正在客栈后院里练剑,见陶景回来了差点没握住剑柄,几乎要哭出来。好在陶景及时劝住,待她问过昨夜情况后进了屋里。
师兄师姐们都在一楼,各说着自己对此次比武的感受。陶景并不认得这些人,只是与诸位点头示意后去了齐临的房间。
齐临还躺在床上,也许是闭目养神,也许已经睡着了,总之她进来时并没有睁开眼。
见他睡着,陶景也不过多打搅,搬张木椅到窗前坐下,从黄褐色的卷轴里取出一本还没读完的书,趁眼下的闲暇补完最后十几页。
几只鸟儿飞进来,先只在床上玩,接着又飞到她头顶与肩上,由那只红色的领头,爪子钩住她翻动书页的手指。
陶景不敢动,怕吓走它们。
红色的小鸟跳到床上,轻啄齐临的手指。
她的目光跟着小鸟移到齐临手上。
本就白皙的手又遇失血过多显得更加苍白,那些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伤痕交错,如绕过白瓷瓶的条条红线。
齐临的手不同他人,如他的脸一般十分……俊秀。十指修剪得十分干净,露出红玉般的指缝。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掌心还有一层薄茧。
“别看了。”他把手藏进袖子里,“很丑的。”
“你醒了。”
他轻轻点头:“嗯。”
小鸟飞走。她觉得自己应该晚一点开口。只是今日需要后悔的事有些多,她只能舍小取大。
陶景起身走到床边坐下。齐临受的伤最重,她先前看过一次,原本还需修养几个月,现下已经好了许多,想来是几位弟子以及那支凤羽的作用。
看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陶景便宽慰道:“无妨,我并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他看着陶景的眼,随即苦笑一声,“我实在是没用,身上留着祖母的凤凰血脉,却不及祖母万分之一。若是平时再努力一些,增进修为,也好替你分担一二。”
陶景取出凤羽,比齐姒容的那支稚嫩柔软。她道:“多亏有你。”
齐临忍不住轻笑,心里泛起一股暖意:“我听说了一二,想来它的作用也不大。那……就当你在夸我了。还好并没有伤到筋骨,琴也修好了。等回了门派,我想……你愿意听一听吗?不会耽误时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