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日光正盛,外头空地上没什么人,凉亭遮住了日头,才没那么燥热。
王瑶把编辑好的请假信息发送到店长手机里,也没管对面的回复,将手机息屏后放在桌上。
“钱已经给儿子看病花光了,你想要赔偿我也没钱赔,”王瑶站起身,走到林星旁边,双膝下跪,重重磕了三个头,“孩儿他爸已经进去了,我给您磕三个头,他没本事,害了人家也害了娃。”
王瑶说话甚至下跪的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但林星知道,这是一种被折磨到已经麻木的神态。
林星没说话,也没叫王瑶起来,她没资格替褚秀原谅王瑶。
“如果立案调查,我会去作证,是许漫俪给我钱,让我老公去做的那些事。”王瑶想到儿子,麻木的神态有所松动,她抽泣起来,而后哭声越来越大,变成控诉。
“她骗我!她介绍的专家是骗子!她一开始就没想让我儿子好!是我害了我的娃!”王瑶疯狂地扇自己巴掌,连日的委屈愤懑怨怼不知道找谁发泄,只能一遍一遍抽自己耳光,怪自己害了孩子,怪自己没文化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林星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人,内心居然没有一点波澜,她见过了褚秀的苦痛,对于王瑶完全起不了一丝同情。
“许漫俪有没有告诉你,你老公被判了十五年。”林星没耐心听女人控诉社会控诉老天,打断了她的咒骂和哭诉。
王瑶愣了一下,她没有收到丈夫的消息,甚至连去哪里打听都不知道,手机里几个丈夫的工友就是她全部的消息来源。
“她说我老公只会判两三年的。”王瑶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地,大脑在听见“十五年”的时候已经宕机了,十五年,太漫长了,他出来的时候儿子都快二十岁了,意味着她要独自承担整整十五年的苦。
还没那么快宣判,但傅言深打了个招呼,会从重处罚,刑期也许会更长。
“你儿子的病我听说了,我会为你儿子联系医生,转到京岸的医院,也会资助你儿子安装义肢的费用。”林星低头扫了一眼,果然,女人闻言抬起头望着她,眼睛睁得很大,脸却还是木木的,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我有条件,”林星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许漫俪被门厅的服务员带上顶楼包厢,一开门就听见老谭的笑声,里面的人似乎聊得正开心。
她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而后熟练地扬起灿烂的微笑,敲了敲门:“谭哥!”
老谭在看到她后挂断了电话,笑容不减:“哟,小孩儿来了?”
许漫俪扫了一眼房间,大理石茶几上摆着酒水,菜品很少,是个已经结束的酒局,空气中不仅有酒味,还有香水味,她知道这群人的酒局会安排姑娘作陪,楼上的酒店是老谭开的,组局的时候房间早就留好了。
“来,一会儿你的深哥就来了。”老谭拍拍身边的沙发,许漫俪走过来后,他却站起了身,打开落地窗,在阳台上抽烟。
许漫俪不知道老谭是什么意思,但能见到傅言深,她还有一丝机会。她心里忐忑,反复预演着待会儿要说的台词,看桌上的酒还剩了一些,给自己倒了一杯。
“哎——”老谭从她手里抢过酒杯,“有药,你喝什么,不是女人吃的。”
见老谭搭话了,许漫俪抓紧机会试探:“谭哥,深哥最近都去哪儿玩了呀,都没给我打电话了。”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又不是我跟他睡一张床,”老谭笑嘻嘻的,“待会儿你好好表现,男人嘛,得哄。”
说话间,包厢门被打开了,傅言深西装都没换,只把领带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他进门之后把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扫了一眼酒水,推开老谭递过来的酒。
“什么事?”傅言深看了一眼时间,九点过了,要不是被老谭喊来,他这会儿都到家了。
老谭放下被推开的酒瓶:“不喜欢?我叫人再送。”
“我不喝酒,我太太闻不了酒味。”傅言深找了个借口。
许漫俪低着头,心里却在冷笑,从前他可没这么多规矩,在局上玩到凌晨是常有的事,果然,男人管不管得住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被管着。
“小孩儿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我这才把你请来的,小两口有啥矛盾好好说嘛。”老谭在傅言深脸上仔细打量,他在试探许漫俪有没有复宠的可能性,许漫俪算是傅言深带在身边挺久的一个了,还找专人给她设计了一栋别墅,他可在许漫俪身上下了不少注。
傅言深闻言皱了皱眉,看了老谭一眼,连眼神都没给乖乖坐在一边的许漫俪:“什么时候你也要这么试探我?”
老谭自知触了钉子,立马起身打圆场,退出了房间。
傅言深也准备起身离开,却被身后的女孩拉住了手。
“深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你太太会在剧院,我全是听上头的安排!”许漫俪说得很诚恳,她也没法不诚恳,她确实完全没料想到林星会出现在白鸟,还偏偏挑在白鸟汇演的时候,其实如果不调整演出顺序,林星是看不到她的,因为她的演出时间是在凌晨一点钟,林星是孕妇,不可能那么晚回家。
“是有人故意调整了演出顺序,让我提前上场。”许漫俪笃定自己的猜测没错,而且她知道这个是徐薇。
傅言深不耐烦地抽出手臂,许漫俪身上有香水味,一会儿回家又得先洗澡换衣服,还得让佣人赶紧把衣服处理干净。
男人脸上的冷漠没有丝毫松动,悬在许漫俪头上的巨石终于砸到了心底,她知道傅言深是真的不要她了,那此时她的摇尾乞怜就不可能换来他的一点怜爱。
她站起身,撩开长发,露出脸侧缝合的伤疤:“我想变得更好,有什么错?我让你开心了,那些都是我应得的,我说过不会再打扰你的太太,就没有想过再出现在她眼前,你有没有想过,是有人——”
“如果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错,那我只能杜绝一切可能。”傅言深回头看着许漫俪,她的眼神还是那样,饱含野心、不甘现在还有强装的不服气,他只觉得厌烦,他对林星说的话是真的,许漫俪连情人都算不上,顶多是个物件,他现在不喜欢了,她的野心和傲慢就变成了廉价的装饰。
他笑了一下:“抱歉,我没有别的选择。”
房门关上,许漫俪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神。
恍惚间,房门再次打开,她惊讶地抬起头,仅有的一丝希冀在看清来人是老谭的刹那瞬间消散。
老谭看到女孩失落的神情,嗤笑一声,喝了一口酒:“不走?”
许漫俪回过头,老谭的表情变得冷漠:“你太蠢了,原本不去打扰他太太,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玩得再晚也要让他凌晨顺利到家,怎么,你的介绍人没叮嘱过么?”
介绍人?她脑子里扫过一圈人,从她在舞蹈教室被选中,和那些舞蹈生一起专门为一个老板排练一支舞,到站在剩下的那十二个人里,最后被带到一个演出小厅,她眼前有太多人,哪个才是她的介绍人?她只是个商品,辗转于不同人的手里等待估价。
她没有用处了,老谭也懒得跟她废话:“待会儿还有一个局,你要留下来,就留,资源么——”他扫过她脸上的伤疤,“自然比不上你深哥,他算好伺候的,其他人么...总之,你自己看着办。”
明亮的地板上倒映出她模糊的脸,脸上的伤疤却清晰可见,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回到那栋小洋楼已经是凌晨,许漫俪转过墙角,远远地就看到院子门口堆着一些包裹杂物,心里一惊,快步上前,发现一地包裹都是她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许漫俪抬头看着小洋楼,从云端跌落到泥尘,也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当初傅言深问她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她随口说了一句城堡,原本以为他会当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找设计师给她装修了一栋童话风格的小洋楼。有时候,她也会误以为自己被放在了心尖尖上。
她这样失魂落魄,院里他为她种的花却开得正好,玫瑰透过铁栅栏,探出墙外。她伸出手,握住根茎,拔了一朵花,尖刺刺破了她的手心,她却不觉得痛。
手机响了一下,她麻木地翻出来,是二级剧院发来的解聘通知,她因为他而获得的工作也没有了。
脸上的伤疤又痛了起来,此刻,她和这些包裹一起,也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垃圾,她心里生出一股茫然,不知道自己落到这步境地到底该恨谁。
电话响了起来。
“你联系到傅言深了吗?”是徐薇的声音。
许漫俪突然大笑起来:“徐总,我已经出局了,不对,我已经被扔到垃圾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徐薇说:“是林星要你消失,你知道的,傅言深很爱他的太太。”
“徐总,又要我帮你除掉他太太呀,”许漫俪笑出了眼泪,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这么恨他太太,傅言深知道么?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你也会跟我一样,被扫地出门,还是说,你已经被扫出门了?”
许漫俪的话没能激怒徐薇,她不会跟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计较:“林星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上不了台面,可怜你机关算尽,还落到这种下场。”
许漫俪已经知道徐薇在激她去找林星麻烦,她讽刺道:“你这么爱他,在他身边这么久还只能当一条爬不上床的狗,说可怜谁更可怜呐。”
徐薇捏着电话,浑身颤抖,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倒映,强行冷静:“我有能力有资本,离开傅家也能过得很好,你呢?跳舞也没什么成绩还被毁了容,卷铺盖滚回乡下吧,爬不起来的东西。”
“徐薇,你不得好死!”电话那头传来许漫俪声嘶力竭的咆哮,徐薇冷漠地挂断电话,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快达成了,许漫俪恨不恨她无所谓,但许漫俪一定要恨林星。
窗外是城市夜景,今夜无月,星星也很少。
星星呀,你可一定要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