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深最近连酒局也不去了,似乎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好先生。闲暇的时候,他忙完工作,会陪林星在小书房待着,久了,倒也不觉得墨水味道难闻。
林星对于傅言深的变化毫不在意,他越是做得完美,她越能想起出事之前他的态度,两相对比,也就越能提醒她,睡在枕边的并不是个忠诚的丈夫,所以他所做的一切,也都被套上了一层虚伪的滤镜。
因为徐薇本性暴露,林星刚出院就去了一趟褚秀的疗养院,却被前台的护士告知,褚秀因为精神问题,在结束恢复期后,就被转移至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院?”林星的第一反应,是背后肯定有人做鬼。
“唉,你也知道她是舞蹈家,断腿以后肯定会陷入抑郁情绪,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她就出现幻听了,好不容易挨到恢复期结束,才送过去治疗的。”护士以为林星和之前白鸟的同事们一样是来探望褚秀的,也就将褚秀的情况和盘托出。
林星询问转院的办理人,发现是白鸟负责的,就立即想到了徐薇。她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你看,恶人总是会咬死你的弱点。
林星要到精神病院的地址,马上赶过去。所幸这家病院条件不差,徐薇在褚秀的事情上算是保留了一点人性。
褚秀的病房号在三楼,林星没来过精神病院,紧跟在护士身后,她想起新闻里精神病人无故伤人的事件,低着头,没有和迎面走来的病人们对视。
“姐,给你。”
她听见声音抬起头,见护士接过一位老奶奶手里的橘子,放到口袋里:“晚上不准把饭菜倒进口袋里,听到没有!”
老奶奶没说话,只笑嘻嘻地走远了。
“她把我当成她姐了,那个年代闹饥荒,她姐饿死了,她现在有吃的就放口袋里...到了,探视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你大着肚子,我们不敢开门,你就在门口和她说说话。”护士将林星领到一扇铁门前,嘱咐了几句,转头忙活去了。
林星从铁门的栅栏口往里望,褚秀坐在床上,左腿下部的库管空荡荡的,她手上没有什么表情,显得很木然,低头望着画板。
两床相隔的那片空地上,有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小姑娘,戴着眼镜,正在画板前涂涂抹抹,颜料似乎不多,旁边只放了几个颜料盒子,都脏兮兮的,似乎用了很久。
“秀秀。”
站了很久,林星才开口喊了一声。
第一声褚秀似乎没听见,她又喊了几声,褚秀才突然从封闭的世界抽离似的,抬眼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在看清来人的脸后,褚秀脸上立即露出惊慌的神色,往后躺到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全身紧紧裹住。
林星看得鼻尖发酸,她低头,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子快要将眼眶冲透的难过掩下。
“秀秀,等你好起来,我接你回去,回柳城,回老房子去。”故乡总是很柔软,能接纳一切伤疤。
那团被子没有动,仍旧裹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拒绝与外界连接。
林星从没跳过舞,但即使她不是舞者,都无法接受自己腿部残疾,更何况褚秀,一个跳了十几年舞,获奖无数的舞蹈家。
画画的姑娘听见林星说的话,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走到铁门口:“你能带她出去么?这里治不好她,只会越来越严重。”
“为什么这么说?”林星反问,女孩眼睛透亮,不大像会算计人的样子。
“她的病症我观察过,幻听和幻觉都是在吃药后发作的,只是最近几天吃的药没有这种副作用了,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她静养,”女孩说着,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我看你也不像很穷的样子,早点将她接走吧。”
林星略一想,就明白了褚秀转院大概是徐薇搞的鬼,或许买通医院的人,给褚秀吃下致幻药物,加上褚秀的抑郁状态,让医生误判她出现了精神疾病。
徐薇最近没有作妖,听王特助说她要被派遣到国外去了,况且调离也有边缘化的意思,身边的人就全部被打散,重新站队。这些乱七八糟又有风险的事情,自然没人愿意帮她干。
“姐姐,下次来,你能帮我带一点颜料和画纸吗?”
林星正想着事情,突然听见女孩这么问。
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她想多看一会儿秀秀,索性她和女孩闲聊起来。言谈中得知女孩叫卓悦,原本是法学院大一的学生,但因为长期抑郁无人干预,转成了双相,伴随轻微的精神分裂,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她喜欢画画,但家里人只想让她读完大学出来工作挣钱。住院以后,已经很久没人来看她了,因为家里不只她一个孩子,经济拮据,她被理所当然地放弃了。
卓悦的话中也许有博同情的部分,但索求的也不过一些绘画工具罢了,林星欣然应允。
护士前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林星又往里看了一眼,褚秀仍旧没有露脸,她叹了一口气,跟护士离开。
“她走了,你出来吧。”卓悦对着床上的那团被子说,等了许久也没动静,她伸手把被子掀开,却发现褚秀缩在床上,双手捂住嘴,满脸泪水。
林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联系傅言深,给褚秀办了出院手续,将褚秀送到傅家的疗养院,那里的条件要好得多,也不用担心有被人换药的风险。
临走的时候,林星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卓悦正站在窗边,看她回头似乎愣了一下,冲她挥了挥手。
她想了想,又回到了医院。
“其实已经符合出院条件了,”年轻的男医生带着黑色框架眼镜,他手里有一沓病例,卓悦是他从实习开始就负责的病人,已经五年了,“我以为你是她学校的人,刚才说话有些冲,不好意思。”
林星其实没听出来医生的语气变化,她笑着表示不介意,询问卓悦的具体情况。
“学校怕担责任,每次找借口说来探视,其实都是在劝她退学,尽管我三番五次告知他们,卓悦的病情稳定,已经符合出院条件,但学校仍旧不愿接收。”
“卓悦的家属已经没有缴费了,第二年我们就联系不到她的家里人。她还那么年轻,我一个旁人都不忍心将她关在这里,你说她的家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她很热心,会帮护士们干活,她喜欢画画,那些颜料画本都是护士们给她买的。”
“所以...”年轻的医生低下头,“如果您有能力,我希望您能帮她出院,重新回到学校。”
回到家,王特助正从门口走出来,林星叫住他,想要一份白鸟事故的调查报告。
王特助显得有些为难,林星见状说:“我去找傅言深,他也会让你给我的,省得你再上去请示。”
王特助看了一眼傅太太的肚子,谁都知道傅总宝贝得很,他不敢轻易做决定。
林星看出他的犹豫,拿出手机给傅言深拨去电话。
“我马上汇总好给您。”
王瑶在几个早餐摊前徘徊。儿子的病情不稳定,白鸟老板那边又随时可能找上门,其间儿子他爸联系过一次,什么也没说,只让她不要担心。越不知道情况王瑶越是提心吊胆,她一边陪着儿子,一边等着丈夫的消息,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她不敢闲着,在外头打零工。
她上网搜索过,这种情况可能会被判成杀人未遂,刑期会很长,她整日忧思,白天陪护和打工也累人,这几个月她已经被蹉跎得不成人样了。
王瑶提着油条和牛奶走到住院部门口,晃眼见到门厅坐着一个女人,看穿着打扮很是贵气,她不免多看了两眼。
“再多吃一口,好吃妈妈再给你买。”王瑶把吸管递到儿子嘴边,因为生病,孩子瘦得两颊凹陷,却没有胃口,吃了两口就不愿吃了,把脑袋偏到一边。王瑶看着心疼,把油条包好,又把吸管往盒子里塞了一节,放在了床头柜上。
医生把王瑶叫了出去,因为连日来从医生嘴里听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所以王瑶显得很紧张。
“医生,我儿子的病是不是有新情况?”她问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抬头看医生的脸。
医生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才说:“你来错地方了,我们这个医院完全没有接收此类手术的条件。”
她倏地抬起头。
“我听说你之前在京岸,怎么会想到回来做手术呢?京岸的医院条件要比我们这里好太多了,你儿子目前的治疗手段是十几年前的,收效甚微又花费巨大,你要是在京岸做手术,孩子的腿也许保得住。”
“怎么可能呢?我要找于主任!”王瑶拍桌子大喊,“给我把于主任找来!我不信!我花了三十多万,怎么可能没效果!”
“于主任违规被开除了,”医生很平静,“你要冷静,考虑转院吧。”
“你们谋财害命!”王瑶双眼通红,她拍着桌子,渴望自己的呐喊被救世主听到,“你们医院草菅人命!”
“于主任的医疗事故已经上报,上边开始调查了,你不要着急,后续我会帮你开绿色通道,你也可以多渠道求助,这样你孩子也能早点病愈。”
医生的话并没有让王瑶冷静下来,她拍着桌子哭喊,又因为没有力气而倒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嘴巴里念着她自己也听不清的模糊的控诉,直到最后,恍惚中她听见儿子在叫“妈妈”,这才慢慢恢复清明。
王瑶低着头走出住院部,下午两点,她还要去对面的超市当临促员。
“王瑶。”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过头,看眼阳光底下,花坛前站着一个贵气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