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出乎意料地冷。
路明非的指尖僵在门把手上几秒后头顶的吊灯突然炸亮,蛛网缠绕的玻璃罩散出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钉死在斑驳墙面上,像具被钉上十字架的干尸。
一间加油站竟然做到了外表像冒圣光的教堂而内里近似鬼屋,既反科学又反魔法。
路明非寻思着比起这鬼屋式狗窝呆上三个小时他不如和路鸣泽谈谈1/8条命的买卖。
好在后方空旷了许多。
也昏暗了很多。
他下完定论后灯忽而亮了起来,一盏盏驱逐了块块暗色,斑驳的光影林立。
灯光下路明非看到了手指间的蛛网,几分钟前它还附着在门把手上。
"这届NPC挺贴心。"他故作轻松地吹开指间的丝织物,少量蛛丝却仍黏在睫毛上晃荡——灯罩是它们的旧住所。
楚子航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浮现,袖口沾着铜绿的电线正冒着青烟。
"线路改造痕迹。"他的手指划过墙上焦黑的插座孔,"有人用2000年左右的电路系统覆盖了炼金矩阵。"
截然相反的词汇结合,将路明非生生拽回初中物理课被粉笔头砸醒的下午,那时阳光在讲台前切割出明暗交界线,而此刻同样的光影正爬满加油站开裂的瓷砖地面。
某种诡异的时空错位感让他后颈发凉:“这里本来不是……吗?"
这里本来不是尼伯龙根吗?
恺撒从货架深处钻出来,金发沾满棉絮般的尘埃,他手里攥着块锈蚀的电路板:"更讽刺的是,这套系统还在给尼伯龙根供电。"
"他在吞食现实。"楚子航的声音如手术刀锐利而稳定,肯定了路明非的猜测,"就像癌细胞浸润健康组织。"
男人看到了“正常世界”里的存在,于是放松了警戒心,但那其实不过奥丁领地的又一次扩张。
货架深处传来窸窣响动,蜘蛛切的刀光将阴影顺便切成碎片,却只惊起几只机械蜘蛛——它们的八条腿是用折断的十字架焊成的。
"好消息是这里还没被完全腐蚀。"恺撒用狄克推多挑起一只机械蜘蛛,十字架腿在刀锋上擦出幽蓝火花,"坏消息是奥丁的消化系统正在升级。"
"他之前还需要雨…”路明非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往好处想,这间加油站暂时没有被掌控。"
也只是“暂时”了。
“嗯。”楚子航顾及团队情绪肯定了恺撒。
路明非使劲揉了揉脸,没忍心辜负两位干巴巴的安慰:“算了算了,反正我们现在只有弄死他这一个选项,他死了一切都会伴随他的尸骨进入坟墓。”
恺撒点头,十分认可路明非的话:“我们的结局只有两种走向,屠龙和被龙杀死。"
“小心尸体,他喜欢将混血种制成死侍。"楚子航开口,“必要情况下麻烦直接摧毁我。”
连尸体运送回国的待遇都不会有了么……哦不对现在就在国内。路明非转移话题:“不整合下线索吗?"
这恰好合恺撒的意,稍等队友心情平复他就抛出了核弹:“上次路明非获得昆古尼尔,从尼伯龙根出来后我稍微……大力用加图索的力量查找了下信息。关于胜利之矛的资料很多,但有关现实的几乎没有。帕西溯源后发现密党手里,或者说卡塞尔,应该也有一把昆古尼尔。”
路明非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猛咳数声。
上次遇到的那个家伙一把,现在奥丁手里一把,再加上密党的——好吧什么时候开的赝品仿制工厂?都能假一赔十了。
十假复十假,百假何其多。
"密党手里的不知道,但剩下的都和路明非发生了反应。"楚子航思索,"不管哪样是赝品……赝品本身的功效也类似……”
“剩下的我没查到,密党收藏的——大概率落到校长手中的昆古尼尔杀伤形式据说和生命相关。”
又是一种不同的攻击方式。
谜团越解越复杂。
"会不会和拿着他们的人啊不生物有联系?“路明非的思路更开阔些,“之前和师兄遇到的奥丁面具底下是普通混血种,大约是个低仿,所以拿着低仿版昆古尼尔,又或者是高仿而他发挥不出功效,只有砍杀投掷的物理作用和索敌buff。”
“而我们几分钟前遇到的比起杀伐兵器更近似于中转站,将我们的命运和远古的秘语以及死亡缠绕。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只能当普通武器使用。"路明非盘腿坐在桌上。
“合理的阶层式。”恺撒也坐下,“但按照传言,密党收藏的那把能力不相关。”
楚子航选择靠在墙上恢复体力:“如果彼此间没有联系就不会功用和外表相似,我倾向于路明非的猜测。”
和恺撒不同,路明非注意力自动转移到“相似”上。
对啊,他眼睛一亮——低仿还好,昆古尼尔的高仿怎么做?世界树的枝干和其他材料找不到任何共性。
他们测试的那把材质已经足够奇特,说是低仿实在委屈。
路明非举手:“会不会是同一批取材,不同锻造或者压根儿没加工?"
“你的意思——”恺撒和楚子航异口同声,“高仿的材质都是世界树枝。
"一个猜测一个猜测。"路明非这下反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其实没有想这么远。
"不,很有可能。”恺撒低头,“昆古尼尔的成功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材料本身,一部分是卓越的铸造工艺。龙类不缺乏炼金术师,密党手里直接和生命关联的可能是世界树未经处理的枝干。"
“但世界树枝干的特质正品也应该拥有,它能集百家之所长。以众神之父的谨慎性格,有敌人兼食物的情况下让昆古尼尔离身不合逻辑。”楚子航低语,"只能是赝品。"
"看起来连他的分身都只配高仿。”这让杀死奥丁的难度再一次升级,恺撒摩挲狄克推多,“所以是洛基……有一位和洛基关系密切,或者干脆是洛基的存在绊住了他的手脚?"
随着路明非胡乱插入的话这个问题算是过了。
路明非松了一口气,昆古尼尔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谈论这个哪怕高压锅如他也压力山大。
“洛基么。”楚子航拧着鼻梁,"能强行突破界限抢走海洋与水,奥丁的实力不像没有融合,可他同时默认他人为洛基。”
“把弟弟吃了之后精神崩溃丧心病狂抢走其他人弟弟?"路明非大脑一个突突,莫名气愤。
——搞成这样特么活该你没弟弟啊!
“唐雨霁是替身?“恺撒总结他们的话语,迟疑道。
楚子航卡壳,可找不出反驳点。
好一盆泼天狗血。
“话题逐渐拐向奇怪的八点档节目了……”路明非吐槽,“不过唐雨霁问奥丁“你见过洛基吗”哎。”
如果他就是洛基不会发出如此疑问,路明非也没听到奥丁的反驳。
“只要出生就应该会见到。”恺撒若有所思,“洛基的定义有待商榷,我们之前好像因为北欧神话先入为主了。"
楚子航揉揉眉心:“王座上的双生子都是至亲,没有血缘关系是对海洋与水的描述,而部分形容归属另一个洛基。”
逻辑线忽而在路明非脑海中串连:“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弟弟……误认是唐雨霁发现认错后也不想承认?”
这恰好符合“到其他族群里带走洛基”“结义兄弟”的描述。
剧情真是■了狗了。
路明非甩甩脑袋:“诸神之主这么蠢吗?自己的弟弟和其他家是天壤之别啊。”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弟弟,所以不会有天壤之别。就像有人忽然和我说我有一个早天的弟弟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被当做独生子养大的恺撒表示理解,“巨齿鲨未成形的幼崽会在卵囊中厮杀,将彼此作为食物。"
"人类的双胞胎一方吃了另一方的事情也存在。”路明非顺口说,对自己话语的悚然感在下一秒压迫他的喉咙,“他在母胎啊不蛋壳里就吃了洛基?”
两位队友无视“蛋壳”的形容后齐齐点头。
“唐雨霁和洛基之间有某种共性。"楚子航向后续发展探索,“奥丁可以模糊现实和幻境,如果他真心实意认为唐雨霁是洛基或许对唐雨霁也会造成影响。"
精神类的高阶言灵完全可以修改认知,而于龙王而言言灵不过是掌控元素的本能,本能有时并不需要刻意控制。
所以唐雨霁和唐彩彻的关系就这么被插足了,始作俑者还边佯装无辜边要吃了他们。
虚伪恶心。
路明非□□身子想靠住柜台,可惜后者比桌子高不了多少,重力将他扯成一段曲度极大的弧,腰硌得生疼。
路明非“嘶”了声,撑着柜台想直起腰,承担重任的右手却恰好落到台上压着收费单的玻璃片,于是再次摔了下去,腰受到二次重创。
愤懑油然而生。
"路明非,你还好吗?"楚子航暂停谈话。
路明非的运气简直了。
“没事没事,我在锻炼身体柔韧度。”路明非拧出一个笑容,“无意”将玻璃片挥到地上,报复似地撑着柜台上的收费单坐起来。
没事,没事……这只是一点人之常情的倒霉……大的事态还没有演变到最不可控的地步……唐彩彻成为茧,不扒开唐雨霁奥丁别想得到龙骨十字。
可当唐雨霁意识到唐彩彻活不了后估计会把自己彻底喂给姐姐或吃了姐姐,奥丁要一口气吞噬两只得重伤,说不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况且那变态的切成碎片就成了一个群落的生命力,如果唐雨霁被吞吃入腹,那些碎片成就的无数的他奥丁真能容纳? 怕不会被撑爆肚子……
依靠奥丁不存在悲惨路明非舒缓了心情,颇有阿Q精神,如果不是腰疼得厉害就更好了。他抬手想敲敲腰,最上面的收费单却直接粘他手上。
路明非揭下收费单,正正看到了上面凌乱的血迹。
等下,他能看出是血迹而没有误认为污垢,那是不是有点太新了?
“老大,师兄,加油站设备是2000年左右的?"路明非前后伸展腰,在亮度不同的光中翻来覆去地看那张收费单。
"大约五年至七年前的水准。"楚子航回答,这方面他比恺撒了解。
"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恺撒意识到了什么,但这种可能在进门时就被他和楚子航排除。
开关和地面上的积灰,光滑的玻璃上不存在指纹,合理塌陷的杂物……
路明非注视血迹,反反复复翻转。
尼伯龙根里或许还有其他同类。
以恺撒的角度看血迹的形状很奇怪-一攀爬而上的扭曲纹路,上大下小,半边杂乱半边简……
"世界树?"恺撒呢喃。
"什么?"路明非抬头。
世界树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徽,也是北欧神话中支撑贯穿九界的巨树,出现在奥丁的尼伯龙根不奇怪,但偏偏和收费单这种现代物品关联。
谁在他们之前进入了尼伯龙根?
路明非莫名又想到了那朵玫瑰……那个风骚的老头同样喜欢在胸口别上一只娇艳欲滴的鲜红玫现……
路鸣泽的玫瑰到底指他还是指——
校长来过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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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或许是大脑复原的时间每次都太短,意识不再连续,或许是疼痛搅乱了数字。
照旧,他将姐姐的茧埋在最大片的碎肉里,然后其余部分攀附上眼前的血肉,逐渐撑开那坚韧的胃壁,坚如钢铁的肌理,肥厚的脂肪,无限拉伸的皮。
他再一次新生。
这是一场弥久的争斗,奥丁借由雨水和海水的相似将他们的尼伯龙根拼接,捡回了重伤的他和姐姐,然后仅仅是一个月就抑制不住食欲对他们动手。
献祭眼眸获得力量,吞食至亲攥取权力,翻腾的野望永不停息。
"哥哥,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数十道稚嫩的嗓音齐齐发声,沐浴着自己与亲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