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就这样成为了一名坤道,开始了在钦天监当学徒的一小段日子。
一重谨妃的身份让冬意免去许多劳碌,仅仅只是学艺,冬意在钦天监之中又学了剑术,为了修行,冬意就住在了钦天监专供女道长居住的院子里,但是短短的一个月只能练一练基本功。平淡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再有五六天时间,冬意就要去往京郊开始遥遥无期的清修之路。
或许在京城的贵人之中,冬意是一个奇怪的,不识时务的存在,但冬意自己明白,进入皇宫,自己大概就没法继续成为自己了。自己既不想成为林瑛的楔子,又不想成为皇宫中默默无言的盆栽。宫中那么多争奇斗艳的美人,就这么围绕着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槐,冬意心生怜悯,但是冷漠才是她的底色,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做。
是夜,风刀霜剑严相逼,叶落满地,冬意披着外袍起来关窗,散着头发,只见黑漆漆的夜色里过来几个灯笼。
“谨妃娘娘恕罪,陛下下旨要您替渭平王算一卦。”
“知道了,这就来。”
“更深露重,娘娘还是多穿些衣裳,莫要着凉了。”
冬意望见道姑打着灯笼走远了,心里叹了一口气,今夜又是老东西的试探的一环。
“梅素,替我更衣。”
“是。”
不过一时半刻,冬意穿了道袍出门了,梅素静静的打着灯笼,像是没有什么话可讲。
梅素心中有所怀疑,冬意自从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开始就变成了这样,沉默多疑,阴冷果断。原来的冬意可不是这样。
“小姐,前些日子你用的那种胭脂不是说还好吗?怎么今年换了?”
梅素试探着问道。
“前些日子是尚书府的小姐,如今,我是谨妃,是道姑。梅素,平日里怎么不见得你这样不机灵。”
“小姐,你不喜欢吃桂花糕了。我心里都清楚,你今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叫我做桂花糕了。”
冬意明白,这是明牌了。
“桂花落了,我不知道自己从前怎么爱吃,如今却不喜欢了。你要是愿意,接着做糖葫芦来也可以。”
她不见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见了,跟我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跟着我。
梅素于是就这么沉默下去了,钦天监的主殿就在眼前了。
夜色之中,闪出一个黑漆漆的人。
冬意盯了一眼眼前的人,偏过头去推门进了主殿。
里面自然是明晃晃的点了一屋子的蜡烛,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和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女人坐在主殿中间的两个蒲团上,在沙盘边比划着什么,老头是时不时捋捋自己的胡子,中年人则是坐在对面盯着这个老头,只是眼睛还是是不是瞟一眼沙盘。
冬意走近了才看见,沙盘之中时木头做的小人,手上拿着武器,正中坐着两个主帅,两辆战车分列两旁,赫然就是象棋的立体版本。
静谧的氛围忽然随着中年女人的哈哈大笑戛然而止。
“哈哈,老滑头,叫你的鸟把鸟喙收回去,偷偷挪棋子可不是君子之道。”
“哼,什么鸟?!这是仙鹤!仙鹤懂吗?”老头伸出手去抚摸一旁站着的一只白鹤。
“管他什么鸟!你输了!挪棋子这么多次,还用上了障眼法,出息了,老仙翁。”
老头不说话了,颤颤巍巍的取出个玉瓶重重的放在沙盘上。
中年女人面露得意之色,拿起玉瓶,拔掉塞子嗅嗅里面的东西,玩味的笑了。
“我还以为是多好的酒呢,不就是一瓶蓬莱仙吗?”
老头从沙盘的残局中抬起头来,轻蔑的斜了一眼中年女人,随后在童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贵客到了,还吵架呢。”
中年女人却没有转头看冬意,脸上的表情也并没有发生变化,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知道了,但是,我找你要的,可不是蓬莱仙,拿这个敷衍我,这可不好。”
中年女人脸色沉下来,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却又匆匆赶了回来,一下拍掉老头拿起玉瓶的手。
“输给我的,我就拿走了。”
“你真是贪得无厌啊。拿了这瓶蓬莱仙,你可不能再用这个赌约找我拿东西了。”
“输家给错了赌注,怎么还要求起赢家来,老不羞,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道德绑架小辈吗?”
中年女人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花白的头发之间的几件首饰光耀非常,身上的紫衣也显得威严华贵。
冬意就这么目送着她离开,转过头看见老头阴沉的脸,于是冬意也变得面无表情,甚至是非常冷漠。
“谨妃娘娘安,老朽是钦天监中的国师,闭关许久,出关便听闻瑾妃娘娘卜算预知之能出众,十分好奇,故而此次老朽想斗胆随侍在侧。陛下念在老朽年老体衰,也愿意叫老朽见一见世面。”
“老国师请自便。”冬意颔首以后便静静站在一旁。
话音刚落,伴随着冷风进来的还是那个黑漆漆的人。冷风撩起他的衣衫,连带着脑后未束的头发纷纷扬扬的飘荡着,面色苍白,左眼下是一块小小的疤痕,但是并不影响他端正的五官,面如冷玉,目如寒星。夜风中好像又是桂花的味道,冬意眉头皱了皱,不着痕迹的掩盖住自己脸上的神色。
“老朽许久未曾见过渭平王了,王爷近来可好?”
“嗯。很好。”黑漆漆的憔悴男人简短的回答道。
冬意清楚,皇帝的试探并不只是关于他的能力,还在于尚书府。如果尚书府先一步得知了流民的到来,而且知情不报,
甚至趁机造出了一个“神”的代表,那么尚书府的立场问题就又值得怀疑了。
自己这一次的占卜只能正确,不能失误。冬意承认,自己的占卜起源于骗术,随后便是从钦天监和刺客那里学来的东西。
半夜闯进钦天监只是自己造势的手段,自己的信息来源是原著的剧情,但是要命的是,这位渭平王在原著主角渡劫的剧情之中几乎就是个透明人,除了在男女主大婚的时候出现了一下,其余时间都自己玩自己的。
冬意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老国师来到偏殿之中。
偏殿之中早已布置好了占卜所用的一应器具,长桌上摆着铜铃、红绳、龟甲、铜钱、蓍草等等。
长桌之前则是占了半个屋子的八卦阵图。
刚刚进门,这位黑漆漆的憔悴男人就冷嗤一声。冬意知道他找自己算卦十之八九是皇帝的命令,因此倒是没有什么波动。
国师同样如此,大概是见多了。
冬意没有看长桌上的其他卜算工具,实际上,冬意考虑了蓍草,但是自己毕竟刚学没多久,关公面前耍大刀,一不留神露了馅可就完蛋了。
“国师大人,可否借剑一用?”
“自然可以。”
国师抬手掐诀,“剑来。”
冬意听得一声鹤唳。凛冽的寒光照亮了偏殿,抬手接剑,冬意顺手挽了个剑花。
“国师大人,你真是有一把好剑啊。”
冬意不无感慨的说道。
国师大人微微一笑。
“娘娘谬赞了。”
冬意持剑欲走,渭平王却突然出声。
“娘娘不问我要占卜什么吗?还是说,你早就知道?”
冬意不用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他是寡一辈子的命,亲缘关系上,这个渭平王是先帝三弟之子,现下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和其他宗室子弟关系淡薄,除了和暴君亲近一些,皇帝的命又哪里轮得到他来问,而又几乎就没有亲近的人了,姻缘上,至今无妻无子,更无定亲一说。
更不像是问财运、事业运的,大概率只是会问他自己这一辈子大概的走向了。
冬意这样想,并未直言,只是推说自己忘了。
“娘娘年纪尚轻,要多多保重才是啊。”
“多谢关心。”变相诅咒是吧?
“那本王要问的是,本王的姻缘。”
渭平王铁青着脸说出这句话,罕见的让冬意呆滞了一下。
随后冬意就回过味儿来了,怕是皇帝叫他问的,真是个爱耍人玩的老东西。
冬意点点头,同情的看了一眼渭平王,走上八卦阵。
渭平王看见她的眼神,翻了个白眼。
舞剑起势,偏殿之中刮起了一阵狂风,冬意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浓雾之中出现了其他几个身影,伴随着一盏孤灯化作几盏,呓语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偏殿之中的金铃疯狂震动起来,在偏殿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国师面上有些惊讶,但是并不多,谨妃突然有了先知的能力,本身不同寻常,看这架势,倒像是学了什么诡秘之术,谨妃出身的尚书府又与朝堂之上的多股势力有所牵扯,怕是不可与之为难。
一旁的渭平王自进来开始就站在老国师旁边,此前只是觉得冬意有些违和,直到金铃震动的时候,他终于觉得冬意现在的气息有些熟悉,但是自己从前并没有接触过修行一事。渭平王心中疑窦丛生,既有对于自己的,也有对于冬意的。
许久之后,冬意完成了占卜,看向渭平王。
“额,阁下一生孤寡,但是前半生曾有过一段缘分,只是缘之聚散,不可强求。”
渭平王没什么反应,冬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微微颔首就离开了。
老国师似乎也懒得再说。
“占卜的结果,我想王爷已经得到了。老朽也不欲多说,夜深了,王爷请回吧。”
国师走了老远,那个黑漆漆的人还是站在偏殿的正中。
秋天了,缄口不言的蝉再没有开口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