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贺惊潇之外，贺明伟没有第二个后代，也没有再想着去娶一个老婆。

贺惊潇的妈妈聪慧温柔，初见那段时间他几乎一眼认定要娶她做老婆，不然也不会每天到她家楼下等她。

那个年代，人人都羡慕他娶的人是她。

贺明伟想，如果能和这个女人生儿育女共度余生……他果然如愿以偿，可一开始再美好，一起组建家庭之后难免会因为生活琐碎起摩擦。

说是家花不如野花香也不尽然，他只是需要一个地方释放压力，只要这样就好。他就能更好地为了家庭工作，他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

还是出了意外。

她死了。

这个意外让一切都变了，贺惊潇也变得不再听话。

原来他喜欢男人，原来他一直以来写的都是这种上不台面的东西！

贺家生他养他，他怎么能做得出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他还和隔壁家那个……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贺惊潇向来单纯，一定是有人教坏了他！

贺明伟承认，仅凭他自己一个人是照顾不好贺惊潇的，他得带他回岳城，那里才是贺家男人的根。

是时候该走了。

没关系，他在岳城还是可以东山再起……她怎么就死了呢？

不管他和她怎么争吵，不管她是不是要离婚，她最后还是以他的妻子的身份去世了。

贺明伟没有再娶妻生子，那个学坏的小孩也不与他争吵，只会冷漠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看陌生人。

不……贺惊潇长大成人之后和他吵过一次架。

当时他确实不够理智，对贺惊潇说：“如果不是你，我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如果你敢和男的谈恋爱，那我们就都别活了！”

贺惊潇说：“不是为了我。”

“你对不起妈妈，你不结婚是害怕了。你怕老天有眼，让你下地狱。”

他们不欢而散。

再之后，贺惊潇也不怎么回家了。

他像极了他的妈妈，看似软弱，实则固执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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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贺明伟看见了饭桌边上的三个人，贺惊潇留着他最不喜欢的长发，不拿正眼看他。妹妹家的孩子也在这里，红发更是招眼。

还有那个人……

“舅舅。”堂弟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

贺明伟和这个孩子也不熟悉，没察觉出自己的不受欢迎，于是也只是点了点头。

老太太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文件，塞进那个还在愣神的男人怀里：

“拿了文件就走吧，还在做什么呢？”

“噢，”贺明伟猛然回神，又有些欲言又止，“今晚在家吃饭啊。”

老太太没说话。

贺惊潇低着头，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宋云烬坐在他旁边笑，就像是没看见他来。

贺明伟不知怎么有些不服气，非要开口问：“你是小宋吧？”

宋云烬被人点名，笑意有些微不可察的停滞，极慢地把头转回这边：“叔叔晚上好，是我。”

明明挑不出什么错处的，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隔壁家那个成绩又好的小孩，从来不让人操心的好孩子。

但他这一套动作做得像是在挑衅，又像是错觉。

宋云烬不知道贺明伟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贺惊潇不动声色地考前坐了一些，刚好挡在自己面前，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宋云烬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

“很多年没见了，”贺明伟沉吟片刻，“你爸妈还好吗？”

宋云烬笑得很淡：“爸妈都好，潇潇前些天还去家里做客，叔叔要是有空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回泠城看看。”

贺明伟眼角好像抽搐了一下。

贺惊潇无声地勾了勾唇，虽然他不想和这个人起正面冲突，但是不妨碍他看到贺明伟吃瘪就高兴。

“是吗？”贺明伟向贺惊潇求证。

长发男生声音不大地“嗯”了一声，随后轻抬下巴：“毕竟泠城才是我出生的地方。”

老太太默不作声地走到客厅去，搁着几步路的距离，静静听他们说话。

贺明伟干笑两声：“回去看看也行，还是要早点回这边结婚。”

“不了，”贺惊潇说，“我没有结婚的打算，想奶奶的时候再回来看看。”

“你！”

贺明伟生生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又看了一眼这四周坐着的人。

妈向来偏心贺惊潇，宋云烬也是外人，外甥更说不上话。

不结婚？

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的宋云烬，贺明伟才觉得不对。

妈的，这两个人怎么又遇上了。

贺明伟带着贺惊潇来岳城就是为了让他们这辈子不要再遇见，为了让他远离哪个环境，为了让他变得正常。

纵然现在男的和男的都能结婚了，但他们一定不会有孩子，做这种事情简直胡闹！

“贺惊潇，”贺明伟又走近几步，握着空椅子的靠背，“你是不是……又找了？”

他还是没办法把“找了男人”几个词说出口。

…………

接了电话，贺明伟只说：

“高三了，你也好好备考吧。贺惊潇学业很忙，他只想专心备考。”

贺明伟没想到自己还能接到宋云烬的电话，有些意外。

贺明伟带着贺惊潇走就是为了让他永远和那些不干不净的人关系永远分割。

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他居然还敢找上门来，但贺明伟语气听起来依旧温和。

宋云烬问他：“叔叔，贺惊潇还有些稿子在我这里，我想还给他……能让我再和他说几句话吗？”

长时间的寻找在耗费他的精力。

宋云烬累得没法集中精神，他只知道这是最后能找到贺惊潇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

“是吗？”贺明伟愣了一下，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子，随后他又回来：“没关系，稿子就留在那边了吧，惊潇毕竟还是以学习为主，这些东西都是课余爱好。”

宋云烬无法：“叔叔，贺惊潇在你身边吗？”

“他在房间里休息，”贺明伟语气如常，“不过他走之前确实有话要跟你说？”

宋云烬声音有了急切：“他要说什么？”

“他说，他不能让家里人失望，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先对你说声对不起。”

电话挂断了，房间又安静下来。

…………

贺明伟那句话说完，房间死一样的寂静。

倏然。

“找什么？”贺惊潇笑了，他又问：“爸，我找什么了？”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一般说着这句话。

他不在乎把性取向拿上台面，反正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但贺明伟好面子，只要贺惊潇一天是他的儿子，一天都不允许是同性恋。

察觉到贺惊潇笑意下的怒火，宋云烬抬手捏住了贺惊潇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贺惊潇莫名燃起来的怒火渐渐消退，理智重新回到大脑。

贺明伟忽然明白一件事，在场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贺明伟出门的时候，奶奶没有站到门口送他，在客厅里稳稳当当地坐着。

宋云烬关上门，重重的一声碰撞让贺明伟带来的不愉快渐渐散去。

贺惊潇站在窗边目送他远去。

“真不结婚吗？”奶奶问他，“还是骗骗他？”

奶奶担心不是没原因的，贺惊潇多少年都没往家里带过人回来。

贺惊潇一扭头，对上奶奶的目光，而后忍笑着蹲下来。

“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贺惊潇说，“您老也别担心我了。”

“能不担心吗？”奶奶叹了口气，“我还没看你穿西装……我还能为孙媳妇做个西装外套。”

老太太一愣，又找补：“婚纱也行，婚纱最好了。”

接受但不一定是理解，她大概还以为贺惊潇还是可以找个女人结婚，只是不强求。

贺惊潇动作一顿，不知怎么想象出宋云烬要穿婚纱的样子，这念头甚至还没有完完整整地冒出头就被人塞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说：“那还是西装吧。”

想到老人家为了自己在灯下戴着老花镜踩缝纫机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有暖意爬上心头。

今天一别，又是几个月。

连奶奶都知道他们见面难得，把自己囤的烟花给了贺惊潇一些，赶他们去河边玩。

堂弟忙里偷闲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在屏幕上戳戳戳。

“你们去吧，我陪奶奶。”

个屁。

贺惊潇笑眯眯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于是贺惊潇只好和宋云烬在河边放这个不合时宜的烟花。

不是那种上天的大烟花，只是那种拿在手里的金灿灿的小烟花。

贺惊潇木着一张脸，一根接一根把仙女棒点燃，像是老人家安排的业绩似的。

宋云烬看着他的神色，莫名好笑。

贺惊潇：？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贺惊潇于是伸出手给他也塞了一个点燃的烟花棒：

“拿着玩吧。”

宋云烬接过来，深棕色的眼睛里也有了光点。

想来也不需要问了。

贺惊潇当年是不是真的想走，是不是真的说出那些话……不需要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