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忽然没那么难过了，他隐约觉得，能被格式化掉的是数据，而加西亚记得他的地方是灵魂。

加西亚睡熟了，习惯没变，开始伸手搂莫恩，就连腿也要紧紧盘着他。莫恩早就醒了，一动不动，就静静看着加西亚侧脸，看他垂着的金棕色睫毛，比发色稍微深一点。昨夜莫恩在他颈间留下的几块暗红色斑点已经退去。仿生皮肤呈现一种透亮无暇的白。莫恩抬手轻抚他脖颈，心头发痒，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马修贴在加西亚背后，可能是觉得他身上暖和，翻着肚皮，睡得像个人。

保持静止从夕阳西下到天完全黑透，莫恩终于撑不住了，摸出手机点了份寿司。开门接外卖一转身，加西亚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吵到你了？”莫恩把外卖盒往茶几上一放，又爬上床垫把加西亚往怀里环。

“睡够了，自己醒的。”加西亚把下巴搭在莫恩肩膀上，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前。

莫恩抬手理他发丝：“我点了寿司不要你尝尝？”

加西亚点点头，被莫恩拉着坐上沙发，去冰箱倒个苹果汁的功夫再一回头，加西亚正用手指蘸着碟子里尚未搅拌的芥末往嘴里送。

“哎！那个……那个不是那么吃的！”莫恩惊得舌头跟牙齿都开始打架。空口吃芥末……想想都让人鼻子里着火。

等他跑过来抓住加西亚手腕，加西亚早都把那芥末完全送进嘴里了。莫恩怔怔看他表情。加西亚双眼瞬间睁大，身子半晌没动，只是一直不停眨眼。

“怎么样？是不是呛到了？”莫恩开始一下下抚加西亚后背。

“还好……这味道很新鲜。我记住了。”加西亚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

“那你刚刚一直眨眼干什么？”莫恩捏他鼻尖。

“记忆数据。”

“嘴硬。”莫恩哼笑。端起寿司盒给加西亚尝鱼片。

加西亚每个都好奇，每个都沾点，连鱼籽也要捏开一粒看看，就像个刚探索世界的小孩。

莫恩就那么端着盒子没动，看加西亚一个个尝得认真，嘴角忍不住上翘。

“怎么样？喜欢哪个？”等加西亚全尝完，莫恩才开口问。

“这家店不错，鱼肉的分割时间大概是今天下午三点，还很新鲜。可以常点。”加西亚舔舔指尖像是还在回味。

莫恩摇头笑笑：“好，听你的。”

加西亚好像也待不住，莫恩吃饭的功夫，他站起身开始收拾那棵枯枝败叶的圣诞树。他拿着储物筐把树上彩球一个个摘下来：“莫恩，你这些装饰为什么都挂在这一边？”

莫恩回头哼笑一声：“你猜猜。”

加西亚没做声，只有彩球落进储物筐的声音。“吧嗒—吧嗒——”几分钟后，那声音忽然停了：“难道是我挂的？”

“除了你还有谁的品味这么独特？”

“圣诞节是我们一起过的吗？”加西亚问。

“嗯，你脖子上那条项链，是你的圣诞礼物。你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莫恩眉梢轻抬，注视那双金色大眼睛。

“永远都不会走散，对吧？”加西亚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没犹豫。最后一颗彩球也在这瞬间落进了储物筐里。加西亚转身拿收纳袋装树。抖了几次就是没能准确把那树套住。

“我劝你现在省点力气，毕竟有人不太禁折腾，折腾一次，得睡十二个小时才能醒。”莫恩饶有兴致地看加西亚，看他浴袍V字领口衬出修长脖颈，胸口紧实的线条在落地灯映照下朦胧发光。

加西亚瞬间怔住，储物袋脱了手，在空中哗啦啦地飘舞着落下。

“不是那样的，我前面一天都没……”

不等加西亚说完，莫恩站起身，大步上前把他打横一抱，丢在床垫上，拉过被子将两个人卷在了一起。

“加西亚，我爱你，我爱你……”莫恩伸手抚上加西亚手背，十指略显蛮横地钻进他指缝，将他扣紧，凑近他耳畔轻声呢喃。那天把加西亚抱在怀里却没来得及回应的爱意，此刻正汹涌翻滚着，冲撞在身体的每个细胞里。加西亚的身子越趴越低，最终完全瘫软在柔软的床垫里。

“唔……莫恩……进门的密码我忘了……”加西亚喃喃喊他。

“23585#”

“莫恩……你不会离开我吧？”

莫恩没回话，伸手把他环紧，那身漂亮的皮肤下是金属，是机器，但摸起来是软的，抱起来是暖的。他是莫恩的全部，永远能环抱他的港湾，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加西亚微微发抖，翻过身来双手勾住莫恩后颈往他胸口钻，躲在这里就不会被人找到了对吧，这里没有能贯穿身体的子弹，只有一颗怦然跳动的心。

早上莫恩带马修溜弯回来，加西亚还是没醒，莫恩站在床垫旁边叹着气笑，笑够了，俯身亲加西亚额头。加西亚茫然睁眼，下一秒骤然起身：“要上班了是不是！”

莫恩戳加西亚脑袋：“谁说他起得来的？”

“我……嗯……”加西亚迟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东西，就是爬起来自顾自换工作服。

莫恩觉得他这样子好玩，站在一旁笑着看他手忙脚乱穿上外套，带他往警局赶。

“可以啊，你又把人家领回家了。他记起来了？”戴伦拍着莫恩肩膀乐。本以为莫恩要因为加西亚被格式化闷闷不乐一阵子，谁知道这才没两星期，这小子又把人领走了。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再谈一次就好了。”莫恩看着精神很好，脸上还带点红晕。

只有加西亚趴在莫恩办公桌上，昏昏沉沉间又睡过去了。莫恩给他盖上自己的外套，揉揉他头发，打开电子屏开始处理案卷。

“莫恩，门口来了个人，好像在找加西亚。”玛格丽特买了午饭回来，朝着大厅里喊莫恩。

莫恩蹭地站起身，往接待台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那，正跟接待台里的警员交涉。

“怎么了？找人吗？”莫恩问。

“哦，他说在他找那天写字楼爆炸的时候救了他们CEO的人。”警员闻声回头看莫恩。

“是这样的，我是艾比托神经医疗CEO迈尔斯先生的秘书，罗南·艾弗森。迈尔斯先生想见见那天从爆炸中救他出大楼的人，打听了几天，才知道他那天跟拉明斯警官一起来的。”罗南转头跟莫恩解释。

“我就是拉明斯警员，你是在找我的搭档？”莫恩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身后有人靠近。

“莫恩……”加西亚小声叫他。

“你怎么出来了？休息好了？”莫恩回头看加西亚的时候眼中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警觉。

加西亚朝他走近两步，忽然腿一软往地上跪去。“哎！”莫恩一惊，一把环住他的腰，没让他摔倒。

加西亚低头抬眼没说话，莫恩感觉那双金色大眼睛明显对自己有点不满。片刻才小声喃喃：“我今天没睡够十二个小时。”

莫恩垂眸笑笑，双颊发热起来。他伸手环过加西亚腰身，又扶住接待台边缘，把加西亚卡在臂弯跟接待台中间，给他借点力。

“这就是我的搭档，加西亚。”莫恩说。

“哦……哦……他这是受伤了吗，还是身体不太舒服吗？”罗南看着面前这个金棕色头发的年轻人，领口还有高危救援队的标识，应该是他没错了。

“他没事。”莫恩下意识把加西亚又往自己身上贴了贴。“你们CEO找他干什么？”莫恩那双眼尾微扬的眼睛里带着防备。

“啊……拉明斯警官，您别误会，迈尔斯先生就是想亲自表达感谢，如果恩人有什么需要，他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罗南笑着解释。

“他人在哪？”莫恩问。

“还在诺森医疗中心恢复观察，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如果加西亚警官能答应见见迈尔斯先生，我愿意亲自来接他过去。”罗南一双蓝灰色眼眸很透亮，看着不像是骗人。

“加西亚，你愿意去吗？”莫恩侧头问加西亚。

“探病吗？我现在什么也没准备，这不太好吧……”

“不一定非要今天，时间随您选，这是我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定好随时联系我就行。”罗南把一张白色卡片往加西亚面前递，莫恩抢先一步接了过来。目光扫过名片上的信息，的确也写的是艾比托科技。

“嗯，好。”加西亚自己答应下来。

“可以，但我有个要求，我要陪他一起去。”莫恩看加西亚答应，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在他看来加西亚就像一朵雨后抽出新苞的小花，伸展柔嫩花瓣毫无保留地触碰一切，还尚未意识到那些别有用心的野兽只需要轻轻一踏就能让他的命运走向尘埃。

“没问题。”罗南爽快答应下来。

“为什么那CEO要找我？”加西亚趴在莫恩办公桌上问。

“因为月初艾比托写字楼爆炸，是你救他出来的。”莫恩回答。

“我就是那个时候受伤被维修才把你忘了的吗？”

“嗯，对，救人的时候伤的。”莫恩心口发紧，没说真话。与其现在告诉加西亚那场梦魇，不如就先替他藏着吧，藏到能大仇得报的那天。

“哦……我好像有些印象，那天在大楼里我找CEO找了很久来着。”

莫恩倒是更惊喜了，加西亚并没像他最坏的打算那样什么都忘了，总是还能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片段。

“加西亚，你不用对每个人都有求必应，多问问你的内心，你想不想见他，不想我可以帮你回绝。”莫恩还是不放心。

“真的？”加西亚忽然张大眼睛看莫恩。

“嗯。”莫恩点头，郑重其事地看加西亚的眼睛。

“那……你下次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我比你敏感得多。”加西亚小声嘀咕。

没想到教加西亚学会自我保护的第一课，加西亚选的应用对象居然是自己。

莫恩低头笑了半晌，伸手抓抓加西亚头发：“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