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一早，莫恩还没到，那个金色头发的身影倒是先到了。戴伦抬头一看，赶紧站起身拉他。

加西亚迟疑片刻，像是招架不住这股热情。“你……你好……”

“行了，别介绍了，我叫戴伦，我知道你叫什么。看到那张桌子了吗？你搬个椅子，坐它旁边去。”戴伦指莫恩的办公桌。

加西亚脱了外套放在莫恩的办公桌上，转身要去角落里搬椅子。

戴伦忽然一把拽住他，抬手在他脊背上摸了摸：“这脊椎骨这么精致，怎么下得去手的呢……你疼不疼啊孩子。”

加西亚显然没理解戴伦这个动作的含义，怔住片刻：“不……不疼。”

玛格丽特也进来了，加西亚想跟她握手，她却抬手在加西亚脸上掐了一把。“这孩子，我还挺想你的。”

搬了椅子坐在桌前，加西亚只感觉今天哪里有点怪怪的，难道我已经有过一生了？这里的人都好热情，好像都认识我。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今天早上才接收到的让他来贝尔蒙警局总局的指令。

七点五十九分，莫恩来了。脚还没迈进大厅，戴伦一把把他逮住了。“莫恩我跟你说，加西亚回来了，但你要提防着点，如果像你调查怀疑的那样，他奈特科技的人真的能为了商业竞争杀掉加西亚的父母，那卢安那家伙能把他送回来，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你再查那案子要注意点。”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算盘。”莫恩眉峰一挑，眼睛看着戴伦，身子却一点点往大厅里挪。“既然法律不能保护加西亚，那总该能保护我吧？”

“人可只有一条命……”戴伦眉头微微抽动。

“别担心，我已经决定好了。”

戴伦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回了心里。莫恩这孩子他清楚得很，做事全凭一股执念。

莫恩在办公桌前不远处站住了，他在那个金发身影背后深吸气了许久。加西亚忽然回头，莫恩站在原地看着他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沿着被冷风吹红的脸颊滴滴答答往下趟。加西亚瞬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你好，我叫加西亚。你……你不舒服吗？还是我不该坐这？对不起。”

加西亚开了生命扫描系统看莫恩，眼前这人身上没什么异常指标，有些旧伤但也算稳定。加西亚却感觉他此刻痛得入骨。

莫恩抬手按住加西亚肩膀，让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没事，外面风太冷了，我眼睛不适应。你就坐这，哪都不许去。”

加西亚“嗯”了一声，抱着身前那团外套趴在桌上，显得无所适从。

莫恩在他身旁坐下，拉过电子屏，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在领口处摸那个莫比乌斯环。莫恩花了快半年养出的那个爱挂在他身上的赖皮鬼顷刻间就没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小心翼翼缩在角落的小可怜。莫恩导入资料的间隙回头看他，发现他正学着自己的样子把手放在领口。

“你喜欢？”莫恩扯着项链凑到加西亚面前。

加西亚眨着眼迟疑的瞬间，莫恩已经把那条项链摘下来，扣在了他颈间。

“这……这不好吧……”加西亚抓着项链茫然看莫恩。

“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还有，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莫恩，我也是你的。”

“我的？我的搭档？”加西亚忽然笑了，他觉得眼前这人既热情又无厘头。刚见面就送他莫比乌斯环。可又觉得这东西就是莫名熟悉，熟悉到曾是他身上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来，跟我查案子吧。”莫恩把电子屏朝着加西亚转了转，屏幕上是一起车祸。

加西亚愣住片刻：“我不会……”

莫恩轻笑两声：“我教你。你看看这个现场，觉得有什么疑点吗？是人为的还是意外？”

加西亚盯着屏幕看，一辆黑色轿车整个驾驶室粉碎成一片，驾驶记录的数据显示汽车当时以128公里的时速撞上了波杜桥的栏杆。

“甚至没有减速刹车的迹象，司机醉酒了吗？”加西亚忽然问。

“他的血液中没有酒精成分。事发当时汽车处于自动驾驶状态，最终这起车祸被判定为自动驾驶系统故障。”莫恩切换了下一页的资料照片，是汽车被拆解的零件。

加西亚凑近一张一张仔细翻看，莫恩也跟着他一起盯着，时近中午，加西亚忽然抬手指向屏幕上一张图片：“这张可以放大看看吗？”

莫恩双指拉屏幕放大照片，照片上出现了些许细小如盐的结晶。

“这东西我在哪里见过。”加西亚眉心动了动。

莫恩几乎也在同时感觉到了不对，他翻出载着妮娜坠落那部电梯变频器的照片。“有可能是这种叫做E-β73溶液的东西留下的痕迹对吧？”

“对，很相似。这里是汽车的自动驾驶系统传感器，如果这里出现故障，会导致自动驾驶系统无法被解除。”加西亚思索片刻。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识E-β73，明明检索了全网都没有。

“驾驶员是谁？”加西亚忽然把目光从屏幕上转移到莫恩脸上。像是受到了某种欺骗那样看着他。

莫恩心头一颤，难道……他记起来了？

“驾驶员名叫埃米尔·瓦伦特。”莫恩试探性说出了那个名字，双眼紧盯着加西亚。

“他不会用自动驾驶。”加西亚脱口而出。说出这话的瞬间他和莫恩同时怔住。

“你认得他？”莫恩明知故问。

加西亚沉默半晌，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见过这个名字，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为什么不会用自动驾驶？”莫恩倒没管加西亚又说不认识这人又说他不用自动驾驶，只是顺着他知道的方向继续问。

“他觉得自动驾驶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对熟练驾驶技术的人来说，关键时刻只有自己的反应才最可靠。”

“加西亚父亲汽车的自动驾驶系统也被E-β73溶液做过手脚，基本可以确定车祸跟电梯事故是同一个或者同一组织的人所为。”莫恩站在咖啡厅等待的队伍里给纳马多打电话。“我等下会把有问题的部件图片发给你。”

“看来我们现在需要弄些这溶液过来，在电梯变频器上进行比对实验，不过，埃米尔·瓦伦特所驾驶的汽车零部件，暂时不在物证库中，但那车型号不算太老，应该还能从市面上找到相同的部件。”

“汽车零件我来找。但，这溶液……”莫恩说。

“溶液的事，我来试一下。到时候，如果结晶比对相同，我会立刻向阿卡迪亚警局申请联合调查，下发对鲁迪的逮捕令。”纳马多自己揽下了最难的部分。

放下电话莫恩点了杯加了奶和糖的热咖啡，等他提着咖啡跟汉堡会办公桌的时候，加西亚还是老老实实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睡着了。莫恩没敢弄出动静，把咖啡放在他手边，默不作声地吃着汉堡发呆。加西亚这次回来好像特别困，困到已经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对身旁的自己来了走了都浑然不觉。莫恩不自觉抬手摸他后脑勺的金发，加西亚仍旧一动不动。他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吧。莫恩没叫他，自己处理些文书工作到下班。

“下班了，小家伙。”莫恩拍拍加西亚肩膀。

加西亚茫然抬头：“对不起……我不小心……”

莫恩摇头示意他别说了，拿了个杯子塞进他手里。“本来中午给你买了杯咖啡，凉了。我给你换了杯牛奶。”

“谢谢……”加西亚小声说。

“你尝尝，喜不喜欢。”莫恩帮他打开杯盖。

加西亚伸手沾沾。“嗯，喜欢。”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睡这么久？”莫恩小心开口，怕加西亚以为自己是在责备他。

“没有……没有。”加西亚却仍是在不断躲闪莫恩的目光。

“是不是你睡觉的地方不舒服？我家里倒是还有地方。”莫恩垂眼片刻，换了种更柔和甚至略带祈求的目光看他。

“这样太冒犯了。我去休眠仓调整一下，明天就好了。”

“我送你。”莫恩柔声说。他只觉得加西亚好像哪里变了，变得有主见了。不再是那个能随便编个理由就领回家的单纯孩子了。

“不用麻烦，我有地铁卡。一班地铁就到了。”加西亚穿上外套，朝他摇摇手里的小卡扣，推开警局大门。

“好，你去吧。”莫恩没再强迫，想来加西亚觉得这是第一天认识自己，太冒进反而会让他害怕。

尚未消减的寒意咻咻灌入，明明穿着外套，加西亚却仍觉得一阵脊背发凉，有个地方特别冷，像是有个能被寒风贯穿的窟窿，大概是胸椎最后一节和腰椎第一节之间的位置，加西亚闭眼双手环抱在身前打了个寒颤。

莫恩看加西亚的背影，一头金发被风扬起，他看起来好像很冷。莫恩拿起手机看天气预报，零上五度。加西亚明明不怕这个温度的冷，却在风里把自己抱成一团。莫恩发动汽车，不远不近地沿着那条地铁高架桥下面，跟着加西亚上的那班车。一直跟到休眠仓附近的地铁站。再看着加西亚下车，进大门。才掉头回家。

马修还是一如既往地两脚站起身迎接他，好像对房间里少了个人并没有太多觉察。莫恩蹲下身，抓抓马修翻出的柔软肚皮。

客厅里那颗圣诞树愈发枯萎，枝叶折断，夹着照片的夹子掉了，莫恩和加西亚的合影混合着松针飘落在地上。就像那个夜晚，即便抱在怀里也留不住的他。

但他回来了，莫恩决定花一辈子的时间去践行曾对加西亚许下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