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翻看那条留言，一星期过去也没见N女士回复，或许自己只是打水漂的那颗小石子，出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最多跳五下，还是沉没湖底。他把手机朝警车的储物格里一扔，今天只是众多平凡工作日中的一个，开了两张罚单，一张超速，一张没系安全带。
午后巡逻让莫恩多少有些困倦。贝尔蒙的气温在上个月末短暂地冲了个高，现在又落了回来，带点青草味的风吹得人放松。
“莫恩！那辆车没有安装正规的车牌。”正当莫恩准备闭上眼小憩一会的功夫，加西亚忽然喊他。
莫恩一个激灵直起身子，踩下油门就追。拉警笛示意车主靠边停车。那灰白色的小轿车看起来很识趣，乖乖靠了边。
“加西亚，这回你去练练？问他要驾驶证。”莫恩困得脑子不太清醒，扭头看副驾驶的加西亚。
“好。”加西亚下车学着莫恩每次的样子敲敲灰白轿车的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一半。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探出头：“下午好啊，警官。”
“先生，我们拦下您是因为您没有按规定安装车牌。请您提供身份证件。”莫恩在车里笑，加西亚学得有模有样，完全可以独立巡逻了。
“哦。稍等一下。”男人伸手往储物格里摸。加西亚警觉看着，男人拿出证件递给加西亚。
加西亚趴在莫恩窗口：“喏，给你。”
“帮我查一下科马克·罗兹。”莫恩朝无线电里说。
“好的，稍等。”无线电回复。
莫恩伸手，偷偷挠加西亚搭在车窗上的手指。
“工作时间……”加西亚低声咕哝，但也没躲。他眼里不是不悦，只是掠过些许惊惶。
“科马克·罗淄这应该是个假名字，跟他的照片并不符合。”指挥中心回答。
莫恩眼里闪过一抹不悦，开门下车，把加西亚拉到身后。
“嘿！先生！你这身份信息是假的，请你下车！”莫恩警惕看着车内。加西亚凑近几步，准备按着莫恩教他的看看这人到底带没带武器。
男人抬手作势要解开安全带，安全带弹开的下一秒却顺势从腰间拿出一把手枪。
“小心！”莫恩一手拔枪，一手把加西亚护进了怀里。
男人没下车，朝着莫恩和加西亚连开了六七枪。
“嫌犯携带武器！驾驶灰白色无正规牌照轿车，在纳达尔大街上向西……”左腿顷刻间一股热流，莫恩声音一顿，脚下没敢停，拉着加西亚躲在了警车尾。“向西……逃窜，请求增援！”
莫恩的子弹打穿了男人的后车窗。男人在莫恩说话间就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你……没事吧……加西亚……”莫恩喘着粗气，酥麻的钝痛过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剜进了骨髓。
“莫恩，你受伤了！”加西亚掏出止血带低头绑他大腿。
“不要紧，嘶……”痛感越来越剧烈，“我……被击中了，请求……医疗支援。”莫恩对无线电说。
“没牌照……就没牌照……打我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莫恩用右腿撑着身子倚靠警车，拉着加西亚上上下下检查。
加西亚一把抓住莫恩手腕，把他塞进了副驾驶。
“哎……救护车快来了，你干什么……”莫恩咬牙忍着疼问他。
“来不及了，最近的医院派救护车来接你再回去起码20分钟。你被打中的是动脉。”加西亚说话间扣好了驾驶位的安全带。
莫恩方才发觉，虽然做了急救处理，但汩汩艳红血液还是让他整条腿湿淋淋一片，连左脚的鞋子里都被泡湿了。
“不用叫医生了，我是AI3200337，我现在要驾驶警车带莫恩·拉明斯警员去慕纳塔医院！他大腿动脉受伤，来不及了。”加西亚拿着主驾驶的对讲跟调度中心说。
“批准操作！”
“你还会开……”莫恩话音未落，加西亚一脚油门窜了出去，“车……”最后一个字差点被落在马路上。
“你护着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人的生命有多脆弱？坠河会死，中弹会死，哪怕被糖豆卡一下都会死。”莫恩从没听过加西亚用这样的语气和人说话，唯一一次见他冷脸，还是因为多里安反扣了自己的手臂。这次他是真急了。
“我知道……”莫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整张脸因为失血变得苍白一片。
“你知不知道还有一发子弹卡在你防弹衣后心的位置？”加西亚继续说。
莫恩心脏一沉，可混乱中他一直盯着加西亚，甚至没察觉重击之下的背痛。“可是……加西亚……我喜欢你啊……”莫恩靠着椅背，身上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撑起愈发沉重的眼皮。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装满水的容器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身体里有种东西在疯狂流逝，但流逝空出的空间又顷刻被填满——是恐惧。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怕这话再不说出口，就会被自己带进坟墓了。他半眯着眼，看着加西亚的侧脸。
“护着你，是我自愿的……”
“莫恩！莫恩！我们还有两分钟就到了，你保持清醒！莫恩！”加西亚拼命喊他，喊得太急了声音都变得又颤又哑。
莫恩靠在椅背上，嘴角还带着向上扬起的细小弧度，却早就没了意识。
加西亚用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冲进了慕纳塔医院门前的空地。一把抱起莫恩放上了医生接到消息提前准备好的轮床。
手术室大门合拢，加西亚手上的鲜血渐渐散了余温。
戴伦跟其他几位听了消息的警员匆忙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跑，戴伦一眼就看见那个蜷缩在门旁角落里不住发抖的身影，手臂连同袖口沾着大片凝固的红。
“加西亚……”戴伦喊他。
加西亚抬头，怔怔看戴伦。
戴伦也在他身旁席地而坐，伸手揽他肩膀。“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是我没照顾好他……”加西亚金色大眼睛忽闪忽闪看戴伦。全身上下抖得厉害。
“那孩子命大，肯定救得过来的。”戴伦拍他肩膀。
加西亚没出声只是一个劲点头。
戴伦忽然觉得加西亚就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孩，他轻揽加西亚的后脑勺，把自己肩膀给他靠。
忽然一只手把加西亚从戴伦肩头扯离。紧接着一记重拳直击加西亚左脸。打得他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抓人去！不记得送你来警局是干什么的？”
“怎么回事？”戴伦撑起身子去扶加西亚。
“都是日常管理流程，别介意。”男人回头看戴伦，脸上堆笑。
嘴角带着“血迹”的加西亚几乎被那人拖着从手术室门前带走了。
“废物！”
戴伦追了几步看着那个穿着高危救援队制服的陌生男人把加西亚甩进警车。丝毫没在意他后脑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按着指挥中心的消息自己去找，今天抓不到人，或者再有人受伤，就把你报废！”
一阵剧痛将莫恩从昏迷中唤醒，他茫然张开双眼，正看见了冷清的白色天花板。
“天堂？”莫恩小声嘀咕。目光一转看到了吊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输液瓶。“哦……医院……”
“你醒了？”戴伦看见莫恩有了动静，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凑上前。幸好只是擦伤了动脉，也幸好被送来得及时。
“我……几点了？”莫恩迷迷糊糊地问。
“晚上七点。”戴伦回答。
莫恩忽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别动别动，我帮你把床升起来。你要干什么？你背后还断了根肋骨呢。”
莫恩喘了几口粗气，一把按上镇痛泵。“加西亚呢？”
“他……抓打伤你的那个嫌犯去了……”
“什么？”莫恩心中一惊：“手机给我，快点！”
戴伦在莫恩突如其来的情绪下手忙脚乱，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莫恩也没管，拿过手机就按下了加西亚的序列号。
“加西亚，你在哪？什么情况？谁带你走的？”莫恩对着听筒里的留言系统一股脑地说。
没一分钟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消息：“正在合作拦停今天的嫌犯，别担心。好好休息。你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什么别担心！我心都在嗓子眼了！莫恩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心里怒吼，却也不敢吼加西亚。他撑着身子就要下床：“戴伦，送我去找加西亚！”
“你冷静点！”戴伦赶紧把莫恩按在床上。挣扎中扯痛了伤口，莫恩抓着床单龇牙咧嘴。
“我要去找加西亚！”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刚刚死里逃生，你待会儿把伤口挣开，看看加西亚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
“我不在乎！”莫恩用另一只没伤的腿往地上跑。
“医生！病人情绪失控了！”戴伦朝着门口大喊一声。没一会儿几个医生护士一连跑进来，把莫恩按在床上，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推入身体，莫恩瞬间觉得一阵头晕，下一秒就失去了知觉。
“加西亚……别走好不好，就呆在我身边……”莫恩无意识地叨念。戴伦握着他的手，一直叹气。
茫然梦境中，莫恩又看见了那场大火，看见了那个他怎么拉也拉不住的人。骤然睁眼，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额头上一阵冰凉，身上却一点都不疼，显然有人帮他按过镇痛泵了。
莫恩缓和半晌，身体才重新回归他的掌控。他轻轻勾了勾手指。扭头看见趴在自己病床边的人不是戴伦。
“加西亚……”莫恩轻唤。
加西亚趴在床边没抬头，只是缓缓挪了挪身子。
“加西亚？你开待机了吗？你怎么了？”莫恩忽然觉得心慌，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推他肩膀。
在莫恩不断摇晃中，加西亚茫然抬头，眨眨眼下一秒终于让意识重回脑海。“你醒了……”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莫恩问得慌张。
“没有，我……我刚刚好像睡着了……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睡着……”加西亚揉眼睛，睡眼惺忪。
莫恩明显松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自己去抓人了？”
“我帮你报了仇，送那嫌犯进了警局。”加西亚攥着莫恩的手笑。“放心，你的同事们也没受伤，看见人多，他自己放弃了反抗，这人身上有三项重罪通缉令来着。怪不得拼命逃。”加西亚自顾自说。
莫恩看他的眼神却满是疼惜：“你真是……干嘛非要报仇？是不是累坏了？”
“我不累，你没事就好。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再过三四天你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那你呢？你能不能陪陪我？”受了伤的莫恩好像变得格外脆弱，更加一刻也离不开加西亚。
“我……我白天要去警局。晚上陪你好吗？”加西亚看着有些为难。
“怎么了？有人强迫你？”莫恩敏锐地嗅到了加西亚心中的紧张。
“我……我不能缺勤太久。高危救援队那边不会同意。”加西亚说。
“我去帮你请假。找谁？你告诉我，既然你是我的助手，那我因公负伤要求你做陪护不过分吧？”
加西亚拿了莫恩的手机，给他打了一串号码。“高危救援队的四号分队管理员，休·科尔。”
莫恩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您好，科尔先生，我是贝尔蒙警局的拉明斯警员，我想知道您是否允许把加西亚借给我作为我修养期间的陪护？如果您调查过我的状况就会发现我是独居，我大腿受伤的确不方便。”
“当然没问题。尽管让他听从您的安排吧。”听筒那边传来回应，莫恩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
“非常感谢您的体谅，再见，科尔先生。”
放下电话，莫恩抬起手，加西亚心领神会跟他击了个掌。这位昨天气势汹汹当众殴打并拖走加西亚的科尔先生，却对莫恩的请求却没任何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