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到底怎么回事？多里安记录的影像我都看过了。”警长卡维尔叫了四个人去他办公室里问话。

“我的指令没什么问题，我只是让多里安赶紧抓住那个男人。大广场那里人多路杂，很容易脱身的。至于前面有没有楼梯，我真的没看到。”兰斯摊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多里安力气大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之前不是就把人抓脱臼过。”

“嫌犯家属把警局告了。”卡维尔看着也不太高兴。

“告告告告，一个二个都要去告，告赢的能有几个，那帮畜生东西不先犯事谁犯得着拼死拼活的抓他去，现在死了又要闹。这活还怎么干？怪不得贝尔蒙警察人手总不够。他怎么不告做机器人那公司，为什么把机器人的力量做这么大呢。”兰斯把双手往胸前一抱，根本不服气。

“兰斯，他就是个工具，跟你手里的枪也没什么区别，你用的时候出问题杀了人，难道要家属要去告手枪生产公司？”卡维尔看着事情说不通，愤懑难耐。

“要么把多里安拿去给他家属拆了泄愤呗，反正就一机器。”兰斯坚称自己没问题。

“说到多里安，我的确联系了高危救援队那边，打算今天下午接他返厂，如果检测出这个型号有缺陷，以后会被停用的。”卡维尔说。

“多里安是不是没有生命扫描系统？”一直没说话的莫恩忽然开了口。

“什么扫描系统？”卡维尔和兰斯同时看莫恩。

“我问过加西亚，他能扫描到人体内部器官，韧带，骨骼的情况，包括水果蔬菜内部是否成熟。这套系统能帮他看到嫌犯身体情况，不会做出过度的举动。”莫恩说。

卡维尔张大眼：“什么？加西亚的功能说明上可没说还有这东西。”

莫恩一愣，回头看加西亚。加西亚也愣住了，显然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明明比他型号更先进的仿生机器人却没有他有的功能。

卡维尔伸出手臂往加西亚面前凑。莫恩赶紧抓着加西亚往身后塞。

“莫恩，我说你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我又不是要打他，我就是让他试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卡维尔耐着性子解释。

“那你看看我这只手臂情况如何？”卡维尔朝加西亚挥挥左臂。

“你这只手臂有陈旧性骨折，看起来是尺骨上端，接近手肘的位置。”加西亚往他手臂上扫了一眼。

“哎？还真是！我叫他们换个加西亚这型号的来嘛。这东西怎么越做越差劲了。”

说话间门外抗议声又响起来。这次好像风向变了，坚决要求警局停止使用仿生机器人执法。

这几天抗议的人越来越多，莫恩不得不开始加班来维持秩序。加西亚跟着莫恩加了几个长晚班，一早就说要去充电，莫恩送他上了地铁，看着值班时间还有一小时换岗，就继续在地铁站附近转悠。

这段地铁在高架桥上，早高峰出城的车厢里空位很多。加西亚也没去坐着，站在地铁门边，看窗外风景。

忽然三个高大的背影从加西亚身侧压了上来。

“哎！你！你是仿生机器人对吧？”正中间的男人身形宽阔，挑眉看加西亚领子上绣的字：“呦，还是个警局的，找的就是你！”

“滚到后面去，不要站在这里碍眼！这是人待的地方，你看看你自己是人吗？”另一个男人扬着下巴指指车厢连接处。

加西亚轻嗯一声，转身朝男人指的方向走。身后男人忽然对着他的侧肋猛踹一脚，加西亚毫无防备地顺着男人的力道重重撞上身侧的座椅。

茫然抬头间另一个男人迎面就是一记勾拳：“没错！他肯定就是，我刚才看着他刷的仿生机器人专用的卡片进的站。”

“抓人还把人脊柱掰断！今天给你也试试这感觉！”拳脚雨点般落下，加西亚抱着头蜷缩在门和座椅夹出的小角落里，不疼，只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向他袭来，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急速下坠，坠落的时候怀里好像抱着个东西来着。不对，是个人，是个小孩……

“巡逻单位请注意，地铁3号线博览公园站发生暴力围殴事件……”莫恩警车里的无线电播报忽然响起。

3号线……这个方向……不是加西亚去的那边吗？但围殴这种事……加西亚又不可能参与。可莫恩就是说不出的有种糟糕预感，心口揪得疼，喘不过气来，他死踩油门，在早高峰里一路穿梭，不出十分钟就在博览公园的下一站找到了被强制停车的地铁，地铁门没开，莫恩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那节混乱的车厢。

花白头发的女人抱着一纸袋的面包蜷缩在车厢一角，嘴里不断叨念着：“哎呀，别打啦，别打啦，他就是个小孩啊……”

“闭嘴！别吵！”魁梧男人一声怒吼，女人被吓得禁了声。

“他流血了啊，这……这不是血吗？我们不会是打错了人吧？”其中一个男人看着加西亚手臂上渗出的红色“血液”有些害怕了。

“开门！”莫恩边跑边朝着无线电吼，无线电里传来一阵指挥中心通知地铁控制的声音，片刻车门开了。

但为首的男人似在兴头上，根本没在意列车停车开门这回事，权当寻常停站。“我管他是什么！”他从腰间拿出一把自行车锁，对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金棕色脑袋砸了下去。

“贝尔蒙警局！放下武器！”莫恩举枪冲进了车厢。

“我说放下！”莫恩连跑几步怒吼。他也没想到怎么能瞬间发出那么凶狠可怖的声音，手指扣在扳机上一直颤抖。

三个男人同时一愣，回头看见是警察，朝着三个方向撒腿就跑。身后增援恰好赶到，漆黑枪口下，他们一一伏了法。莫恩目光落向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身影，胸腔里似有什么爆裂无声，痛得他头晕眼花。他抓着栏杆控制住自己无力的双腿，缓缓蹲下身：“加西亚…”

加西亚茫然抬头，自行车锁的重击让他的成像组件暂时性罢了工，听见有人喊他名字的瞬间周身的急速坠落感忽然停了，怀里那个人是谁？他却怎么看也看不清。他感觉有人拉住他的手，成像组件自动重启，他眼里模糊映出了莫恩的面容，刹那间有种感觉从脚底直通头顶，怀里那个人忽然有了脸，是莫恩！没错就是莫恩，他那时候没这么大，大概看着也就八九岁……

“加西亚…”莫恩跪在地上伸手扶住加西亚的肩膀，他金棕色的发丝一半都被渗出的修复液浸透，顺着打绺的发梢滴滴答答落在莫恩手背上。一直抱着头的双手和手臂上也看不出伤了哪里，全是斑斑点点渗出的修复液。

成像组件初始化完成，他看见莫恩那张与他近在咫尺的脸上全是泪痕。“莫恩……”

莫恩紧紧抱着加西亚肩膀抽泣。“对不起啊，我应该送你的……我应该送你的……是我疏忽了……”

“你看，我就说他是个小孩吧，都打出血了那些人就是不肯停手，机器人哪有红色的血啊，那三个人真是疯了！”抱着面包的女人被扶着离开车厢时嘴里仍在喋喋不休。

“别哭，我没事……”莫恩耳边响起加西亚的声音。莫恩仍然趴在加西亚肩头不肯抬头。

加西亚思索片刻：“别哭了，这些都是五级损伤，你再哭下去他们都要痊愈了。”

莫恩忽然抬头，含混的鼻音里带出一声“嗯？”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加西亚到警车里去处理伤口。

莫恩扯着加西亚的手臂给他擦伤口，这些细细密密的红色划痕和人类的伤口看起来别无二致，看得莫恩心口直颤。他推开加西亚一直用毛巾按着的头顶，一条近十厘米的血口子歪歪扭扭地在发间爬行。

“你确定这个真的能自愈？”莫恩拿条新毛巾，托着加西亚的下巴给他擦脸上的修复液。

“能，不过今天真的必须要去休眠仓了，修复液存量不多了。”加西亚回答。

莫恩揉揉胸口，这句话在他听来就像是加西亚说自己血都快流干了。他不得不使劲压着胸口才能让皮肤代替内心承受一些痛感。

“你怎么不跑啊，也不躲啊，就算把他们的手推开也行啊。”莫恩不甘心地看加西亚。

“人类是优先级，我不能反抗。”

“这真是，谁定的这狗屁程序……以后你也别坐什么地铁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送你。我看最近大家恶意太大，怎么也要避了这个风头再说。你不能拒绝听见了吗？”莫恩看着加西亚的眼睛。他不知道这双漂亮的大眼睛今天险些就要在那群人的车锁重击下看不见他了。

渗出的修复液清理干净，莫恩从后备箱里掏出自己的警服短袖递给加西亚。“来，先穿这个，你这件我拿去洗一下。”

加西亚乖乖换上，给了莫恩休眠仓的地址。郊区风景很漂亮，尤其盛夏，田野边开满了淡黄色的野菊花。

“我今天想起来了，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吧？”加西亚看着窗外悠悠说。

莫恩心里难受，咬嘴唇。他知道这句话绝不是开玩笑占便宜般的炫耀，加西亚是真的想起来了。“你确定想知道那件事？”莫恩问。

“原来你早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加西亚笑着问他。

“我其实……也没比你早知道多久。”莫恩看着前方愈发清晰的银灰色建筑，又觉得眼眶潮潮的。“你先去充电，休息，晚上我来接你，就全都告诉你。”

加西亚点头，下车，莫恩这回看他按了识别器，进休眠仓的大门才放心。

莫恩掉头往警局走，值了一晚上的班，现在他却睡意全无，就想回去看看那三个畜生到底怎么处置的。

三个男人被关在警局临时监牢里。莫恩双手环抱在胸前看抡车锁的那个：“你打人干嘛？他招惹你什么了？嗯？”

男人摇头说没有。

“那你打人干嘛？”莫恩面无表情地问。

“就一东西，砸了赔给你就是，这东西还杀人呢，你们警局就纵着他？”男人倒是先一步吼起来。

“你赔得起吗？”莫恩压低声音，尽量控制着不要失态怒吼。

“那他打死的那个人呢？那是人命你们赔得起吗？他又不是人！”

“你再说一遍他不是人！”莫恩抓着栏杆大吼起来。

“莫恩，好了，你情绪不能太激动，小心身体。”戴伦拉着莫恩的胳膊，揉了揉他后背。

“他本来就不是人！”男人的声音从监牢里传来。

“再说一遍我把你脑袋打开花！”莫恩被戴伦拉得后退，却根本顾不上什么素质修养，单纯的就是想问候那人全家。

“好了好了，喝口水，消消气。”戴伦把莫恩按在椅子上，拿水杯递给他。

莫恩气喘吁吁接了水杯一饮而尽。刚才的一番折腾的确让他喉咙冒烟。冷水滑过的时候蛰得疼。他忽然想起了加西亚给他买的那杯温度刚好的咖啡。心口有团火在烧，攥着纸杯拼命锤自己的大腿。